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06部分

朱雲與熙平伏誅,昌王與宇文氏起兵,渭水橋下血流成河,襄陽城外鐵騎連營。每一樁每一件,都比汴河上的絕交來得殘酷無情。她不會再勸我嫁給高暘,我也只將她看作信王妃。在此歌舞飲宴,亦在此置我於死地。我笑道:“不過數月未曾拜訪王妃,這裡的景緻已大不同於從前了。”說罷起身行禮,“還請王妃好好養病,玉機告辭了。”

啟春急切喚道:“玉機妹妹——”

我無奈:“王妃還有何吩咐?”

啟春嘆道:“何必急著走?再坐一坐不遲。景緻不同,才該細賞。”

我只得重新坐下。啟春一擺手,眾女安靜散去,往花園各處玩耍。離得遠了,只聽她們的笑聲像春天的花香鳥語一般,清脆溫和,恰到好處地熨帖住病弱孤寂的靈魂。這裡的景緻果然與從前大不相同了,如今整個王府都是啟春的戲樓,欲笑則笑,欲哭有哭。身後那座戲樓不論怎樣寬敞華麗,再也容不下啟春的耳目與心思了。

火紅的凌霄花似流雲飛瀉,在啟春的眼中落下一片寧靜的蔭翳。沉默良久,啟春方緩緩道:“我自小聽外祖母說過許多宮中的汙穢與殘酷,聽得多了,便十分厭惡皇宮。那一年奉父命入宮選女官,也不過虛應故事。妹妹知道的。”

想起十六年前在陂澤殿初見啟春,一見面便以姐姐自居。她英氣勃勃,明快爽朗,令人一見傾心。這麼多年,她似變了,又似沒變。然而眼前的她,分明已不是當年那個坦坦蕩蕩、誨人不倦的啟姐姐了。我淡淡一笑:“知道。”

啟春道:“我錯了。有志去爭,哪裡都是皇宮,並不在乎身在何處。”

我曼聲吟道:“‘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127'”

啟春微一苦笑:“我更沒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眾叛親離。細細想來,今日種種,都源自當年無意中那一眼。我親眼看見他打斷了吳省德的胳膊,還以為他在教訓那些浮浪子弟。”說著斜睨我一眼,露出自嘲的笑意,“後來才知道,他是為了你。”

當年舞陽君的兒子吳省德仗著自己是陸後的親外甥,向陸後求娶我為妾。雖然陸後未允,此事卻在王孫公子之中傳得沸沸揚揚,高暘不憤,故意挑起事端,打斷了吳省德的左臂。十數年前的往事,若她不提,我幾乎已記不起來。我無意記憶的事,卻改變了她一生。她感到可悲,卻不知道,更可悲的分明是我。因為她只是遲到,而我卻是永不見天日。人生這樣長,遲到數年,又算得了什麼?我如實道:“如今在信王眼中,姐姐才是獨一無二的。”

啟春搖了搖頭:“為一個男人捨棄一切,曾是我最不屑的。不想自己偏偏就是這種人。”

我淡然道:“‘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128'”

啟春笑道:“你對太宗與先帝,是否亦是如此?”

我不覺好笑:“姐姐的路再怎樣艱難,終究是自己選的。我這半生,不過隨波逐流,為旁人所驅使。王爺與姐姐是伉儷情深,至死無悔。我卻是羞於見太宗與先帝了。”

啟春的眼中流露出激賞與欽敬之意:“自王爺出了御史臺獄,我便漸漸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妹妹‘為人驅使、隨波逐流’,尚且有今日之成就,若有心為之,又當如何?”

我笑道:“隨波逐流,有心為之,於今看來,有何分別?”

出了後花園,李威接我往前面的書齋去。高暘還在議事,我便在書齋外坐等。王府的使女奉上茶點,便侍立在旁。我捧起茶盞,又嚐了點心,一雙耳朵卻早已在書齋之中了。

只聽一個沉厚洪亮的男人聲音道:“洛陽城中聞得王爺襄陽大勝,士氣大增,高思誼急攻不下,城下積屍如山。高思誼命中軍踏屍骨登城,先登者賞,後退者斬。連攻數次,都被文將軍擊退。”

高暘嗯了一聲,問道:“洛陽城中糧草如何?”

“洛陽城儲糧足支數月,還請王爺放心。”

“突圍入圍,危險之極。若無要緊事,不必特意回京報信。”

“是。文將軍命末將稟告王爺,高思誼進退兩難,猶豫未決,正是夾攻的好時機。請王爺立刻率援軍回洛陽,高思誼的首級,唾手可得。”

“回覆文將軍,大軍不日便到,請再支撐五日。”

那人應了,躬身退了出來。只見他一頭亂髮,滿臉傷痕,身披輕甲,周身血汙,想是剛從洛陽城突圍,回京報信的。那人大踏步出了書齋,看也不看我,低著頭一徑走了。李威這才出來,請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