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搖著扇子,仰望天色:“真是悶死了,只怕晚上又要下雨。幸而錢管家將貓兒找回來了。”說著又笑,“錢管家自住進仁和屯,整日無事可做,只是找貓兒。”
我笑道:“找貓兒不是很太平麼?”
銀杏好奇道:“錢管家數次提起要去城中打探軍情,姑娘如何不許他去?”
我笑道:“昌王真的打到汴京城下,我們都會被驅趕入城,連地裡的糧食麥苗也會被割去。耐心等著便是。我更怕小錢一進城,就被信王府的人捉了去。信王雖然出征了,王妃卻還在府中呢。”
銀杏笑道:“姑娘當真沉得住氣,換了奴婢,恨不得上戰場盯著。”
我微微冷笑:“若昌王真的長驅出關,還怕沒有見識戰場的時候麼?只怕玉石俱焚的慘烈景象,會嚇得你睡不著覺。”
銀杏伸一伸舌尖:“姑娘怕麼?”
貓兒洗淨後便關進籠子裡晾乾,無論丫頭們如何逗弄,只是一副懶洋洋不屑一顧的神氣。我伸指撫著它的腦袋,笑道:“‘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但有降與死耳。’'112'”
分不清是哪一座城,只見城下黑壓壓的一片。高暘率眾填塹列陣,高思誼揮騎掩殺。不知過了多久,牆堞皆毀,內外短兵相接,斷指成抔,肢骸亂飛,刀斧齊舞,血光滿天。我帶領老弱婦孺修葺城牆,晝夜不捨。城牆修完,我卻失足跌落於亂軍叢中。
周身一顫,驀然張開雙眼,背心裡溼漉漉的,滿臉黏膩。綠萼正坐在腳臺上打盹,見我醒了,連忙喚丫頭擰了溼巾拭汗。我緩緩坐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綠萼連忙打扇,一面關切道:“姑娘又做噩夢了。姑娘近來少眠多夢,睡不安穩,可要尋個大夫來瞧瞧?”
我扶著綠萼的手坐到梳妝檯邊,鏡中的面孔淡漠而疲憊,幸好並無跌落亂軍的驚恐之氣。我接過銀杏遞上的溼巾,低低道:“不必了。少眠多夢,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於是沐浴更衣,重新梳妝。正束髮時,忽聽小錢在門外稟道:“啟稟君侯,杜大人派了心腹人過來,說有要事與君侯商量,現正在偏廳坐等。”
剛剛走出殘酷的夢境,或許將迎接更殘酷的現實。許是剛剛出浴的緣故,我只覺全身乏力,話也懶怠說一句。小錢聽不見我回話,又補了一句:“便是杜司徒,杜嬌杜大人。”
我當然知道是杜嬌,只是從前他總是親自前來,這一次卻遣一個“心腹人”來,想是城中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他,故此分身不暇。我嘆道:“他有什麼話說?”
小錢道:“奴婢問過了,他不肯答,說是要事,非面見君侯不能出口。”
若無人前來,我便隨意結束長髮,也不用脂粉,此時卻不得不裝扮一番。於是懶懶遞了一支白玉簪子給銀杏,一面道:“請他等一等。”
小錢道:“來人已等了好些時候了,說是此事緊急——”
銀杏笑著打斷:“再緊急,也得容姑娘梳妝洗漱。既是有求於人,等一等又何妨?”
小錢無言,退了下去。我笑看銀杏在鏡中為我別上玉簪:“如今你說話也越發厲害了,怎見得就是杜大人有求於我?”
銀杏道:“姑娘回京也有些時日了,這麼多日不上門,偏信王出征了,他就派人來了。若不是有所圖,怎會平白無故地來?”
我笑道:“依你看,這杜大人所求之事,我要不要答應他?”
銀杏笑道:“這奴婢可拿不了主意,姑娘不妨聽一聽情形,再行定奪。”
於是我換了一件青白色窄袖長衣,薄施脂粉,往前面來會客。正房外候著兩個眼生的青衣小廝,畢恭畢敬地站在階下,眼也不敢抬。偏廳的竹簾高高捲起,遠遠見下首的交椅上坐著一位青年男子,大約二十四五歲。一襲深青色圓領袍,頭戴玉冠,腳踏粉靴。身材高瘦,面目俊朗。我本以為來人是杜嬌府中的管家僕役,不想竟是一個青年書生。此人面上隱有慍色,見我進來了,連忙站起身。小錢指著我道:“這位是朱君侯。”
那人深深看了我一眼,方才躬身一揖:“學生湓陽許印山,字崇民,拜見君侯。”
我還了禮,笑道:“許公子不似杜府的從人,倒像個做官的。”
許印山笑道:“君侯好眼力,學生是杜大人的門生,現領秘書省校書郎一職。”
我心中一沉,許印山與南夏同是杜嬌的門生,想來因南夏之死,他心中極是怨恨我,怪不得他的臉上總有一絲怒氣。一時分賓主坐定,小錢重新奉茶。我笑問:“許大人光降敝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