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漱了口,拉著芳馨的手道:“姑姑,我昨夜夢到皇后娘娘了。我明知她是冤枉的,可是我竟然說不出口。原來我這樣膽怯無能。”
芳馨一邊扶我下床,一邊微笑道:“如此看來,姑娘在夢中已經有了決斷,這是好事。”
我呆呆坐在妝臺前,細細回味夢中的情景。然而不過片刻,便都淡忘了。剛剛梳好頭,便聽見門外綠萼的聲音道:“大人,李公公來了。”
我連忙穿上一件鑲白狐皮織錦大氅,紅芯快手快腳地為我係上衣帶。我輕輕撫著衣襟上的風毛,想起這狐皮還是春天裡皇帝和周貴妃偶然到長寧宮來,隨口吩咐賞給我們四個女巡的。如今一死一逐,只剩了我與錦素。而錦素,也險些被罷了官。一時之間,頗有些身世飄零之感。
李演見我出來,忙行禮問好,又道:“聖上有旨,請朱大人在早朝前帶二皇子殿下往定乾宮覲見。”
我忙道:“臣女領命。”
李演又道:“早朝在辰正,請大人務必在辰初之前去定乾宮,千萬不可遲了。”
我還禮道:“多謝公公提點。”
李演去後,我去啟祥殿接上高曜,乘輦往定乾宮而去。
昨夜又下雪了,宮人在長街上掃雪,沙沙的聲響伴著冰雪的凜冽氣息撲面而來,頓時驅散了鼻端殘存的暖香。高曜昨夜睡得晚,此時睡眼惺忪,呵欠連連。原本此時我們當去守坤宮向皇后請安,然而皇后既被軟禁,請安自是不必了。
路過守坤宮,只見正門緊閉,只有兩盞奄奄欲熄的宮燈映照著青白殘雪,在風中瑟瑟顫抖。幾個內官在門口漫不經心地打掃。昔日此刻,各宮的妃嬪皇子都要在早膳前向皇后請安問好,守坤宮的大門當早早開啟,茶房裡也備好了熱騰騰的茶水和各色點心。高曜頻頻回頭,明亮的雙目中充滿了擔憂與關切。好在我素日便教他出了長寧宮便當謹言慎行,故此他雖不捨,卻始終一言不發。我在後看了,心底驀然一痛。
御書房中,暖風裹挾著熟悉的淡淡龍涎香將寒冷和疑惑凝成一根尖利的鋼針,深埋心底,也令我愈加清醒。我低著頭,抬眼只見長長的書案上擺著一對玉獅鎮紙,兩隻雄獅昂首傲視,顧盼生威。我暗自冷笑,這對玉獅便是杖責曾娥的罪證,皇帝竟若無其事將它們放在案頭。
禮畢,皇帝放下手中的書冊,走下來親自扶起高曜:“皇兒起得倒早,這麼快便來了。”
高曜恭敬道:“兒臣聞父皇召見,不敢遲誤。”
皇帝抱起高曜,關切道:“昨夜睡得可好?”
高曜點頭道:“兒臣昨夜歇息得甚好。”
皇帝笑道:“這可奇了,昨夜分明還哭鼻子呢。”
高曜雙目閃閃如星,一臉誠懇:“兒臣知道,父皇是公正嚴明的聖明天子,萬事自有處分。兒臣昨夜不當哭泣。”
皇帝甚是滿意:“你很懂事,是朕的好皇兒。”說罷放下高曜,“你且去東偏殿坐一會兒,朕一會兒便過去與你一道用早膳。”
高曜順從地點點頭,向皇帝行禮道:“兒臣告退。”說罷拉著李演的手走了出去。
書房中只剩我與皇帝兩人。我低著頭,目中所見僅是一雙玄色金絲龍靴,緩緩消失在上首的書案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皇帝方開口道:“朱大人將皇子教導得甚是得體。”
我忙道:“那是殿下天生仁孝,聰慧過人,臣女不敢居功。”
皇帝嗯了一聲,也不拐彎抹角:“聽說你昨日深夜曾派人去求見皇后,卻是何故?”
我坦然回道:“昨夜二殿下回宮之時,哭泣不止,說是陛下問罪於皇后娘娘。臣女素來受娘娘深恩,如此大事,自然要向娘娘問安。”
皇帝默然。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徑直問道:“臣女斗膽請問,不知娘娘因何事見罪?”
皇帝道:“說起來此事也與你有關。”忽聽幾聲翻動書頁的糯脆輕響,我雖低著頭,也能感到皇帝探尋的目光在我的臉上逗留良久。好一會兒,他又道:“皇后殘虐,擅自處死有孕的宮娥。”說著將手中的奏章往花梨木書案上隨手一拋,緩緩站起身來,“聽說你也看過內史,你怎麼說?”
我身形不動,連雙手也未覺半分顫抖,恭敬回道:“啟稟陛下,臣女不曾看到過曾氏承幸的記載。”
皇帝微微冷笑道:“果然不曾麼?”
我強抑住心頭深深的厭惡,亦冷冷道:“臣女確實不曾讀到過。”說著,不禁想到今晨的夢境,心底愈加愧疚,頓時勇氣倍增,“臣女有一言啟奏,請皇上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