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一本正經道:“不然。等公子做了大官,李萬通也定會說公子是如何嶄露頭角,如何官運亨通,如何嬌妻美妾,如何孝子賢孫。”
我大笑。然而轉念一想,朱雲就快十七歲了,再過兩年的確要娶妻生子了,“胡說”兩個字便生生咽入肚中。正說笑間,雅閣的門篤篤響了兩下。綠萼起身開門,夥計躬身走了進來,施禮道:“姑娘請恕敝店無禮。只因客人太多,敝店地方狹窄,有四位客人想和姑娘同在此間聽書,不知姑娘能否應允?”
綠萼道:“那怎麼行?這閣間是我們姑娘先租下的。況且,難道就沒有別的閣間了?還是欺負咱們是姑娘家?!”
夥計賠笑道:“姑娘別生氣。只因外間已經坐滿,閣間雖多,靠街的卻少。別的閣間少有五六人,多有十幾人,唯有姑娘這裡人少,而且那四位客人中有兩位是女客,所以小人才斗膽上來問一問。那兩位女客也是姑娘家,現就在門外候著,說是要親自來和姑娘說。”
綠萼嘟起嘴道:“要聽書也不早些來!”
我微笑道:“不敢當。那就快請進來說話。”
夥計連忙道謝,退步出去,自門外請了那兩個女子進來。但見兩人都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其中一個容長臉丹鳳眼的美貌女子身著銀綠色貂皮長襖,挽著繁複的百合髻。髮髻正中綴著兩顆殷紅如血的寶石,鬢邊一枚金釵灼灼如火。另一個女孩子梳雙丫髻,身著月白短襖,顯然是個丫頭。為首的女子低頭走了進來,深深一福,抬眸欲言,頓時怔住。她的丫頭亦呆在當地。
那女子示意丫頭從袖中掏出一小錠銀子,遞給夥計道:“你出去吧。”夥計眉開眼笑地接過賞錢,退了出去。那女子又命丫頭關上了門,方才怯怯喚道:“婉妃娘娘?”
我亦怔了片刻,方才想到,這女子定是從宮裡出來的。我搖頭道:“在下朱玉機,是婉妃的妹妹。”
那女子道:“原來是朱大人。女御平氏拜見大人。”說罷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
我奇道:“姑娘是宮中的女御?你怎的出宮來了?”
平女御輕聲道:“是陛下帶奴婢出宮的。”
我大驚:“聖駕現在何處?快領我去接駕。”
平女御道:“陛下微服出宮,只帶了簡公公和奴婢三人,大人不宜出去接駕,以免惹人注目。奴婢這就去請陛下進來,請大人稍待。”說罷帶著丫頭緩緩退出。
綠萼起身立在我身後,低聲道:“這必是新進宮的,不然怎麼會不認得姑娘?倒還算穩重。”
不多時,平女御引了皇帝進來,小簡反手將門掩上。但見視野中出現一雙玄色緞面雲水紋官靴,我忙帶領綠萼跪了下去,欲行跪拜大禮,卻聽他對小簡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將朱大人扶起來?”
小簡笑嘻嘻道:“奴婢該死。”連忙將我扶了起來,平女御也親自將綠萼扶起。
皇帝在靠窗的曲柳木雕花交椅上坐了,溫言道:“你回來了。”說著示意我坐下。如此閒閒相問,倒像是我只是出宮省親,數日而歸。
小簡扶我在皇帝對面坐下,平女御帶著丫頭出門要茶要水。我垂頭道:“微臣是六日前回京的。”
皇帝微笑道:“這不是宮裡,不必如此拘束。你也是來聽書的麼?”
我恭敬道:“是。微臣無意中聽了一次,覺得還可入耳,故此再來。”
皇帝笑道:“真有這樣好聽?上一次都說了什麼?”
我答道:“上一回書說的是‘俏觀音義激小王爺,少英雄智取藍山城’。”
皇帝笑道:“小王爺智取藍山城?莫不是在說高暘?那俏觀音又是誰?”
我這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俏觀音是一位美貌的尼姑,叫作智妃。”
皇帝用摺扇一敲小簡的腿,哈哈大笑道:“這個高暘,朕委他方伯,他卻去和尼姑糾纏不清。果然是少年人,愛惹些風月債。”他一笑起來,眼角和唇邊便掃開幾條細紋。想是為了與平女御相配,他穿了一件石青色聯珠天馬紋織錦圓領長袍,越發顯得面色枯黃,如塵霾中的月亮。早年在戰場上留下的硬朗輪廓與鐵血之色都隱在雙眸深處,如今一笑起來活像一位坐擁三妻四妾的土財主。我心頭微一刺痛,他不但老了,更顯出縱慾過度的疲態。
小簡躬身笑道:“若不風流,還能叫小王爺麼?”他特意將一個“小”字說得極重,說罷哧哧笑了起來。
平女御親自奉上茶點,又斟了茶,方才躬身退了下去,遠遠立在牆角的花架子邊。皇帝向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