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穿好衣裳。過了好一會兒,小簡方挨進來磕了頭,失魂落魄地回宮覆命了。
小簡走後,我這才起身去看望母親,母親卻還沒有醒過來。玉樞坐在母親的床邊,兩個平日裡相好的小姐妹並幾個僕婦正陪著哭。眾人見我走了進來,都紛紛行禮,魚貫退出母親的房間。玉樞奔了過來,抱住我的肩頭大哭不止。過了好一會兒,我扳過她的肩,為她擦乾眼淚,嘆息道:“父親已經這樣了,哭有什麼用?怎麼不見弟弟?”
玉樞抽抽搭搭地拿帕子揉眼睛:“弟弟帶人出城了。”
我愕然道:“現在家中正需要長子,他出城去做什麼?”
玉樞道:“信王世子從府中調了人過來,隨弟弟出城調查父親被劫的事情。”
我擔憂道:“今天是除夕,城門關得早。他們出去了,怎麼回來呢?”
玉樞哭得喘不過氣來:“弟弟說,他今天若捉不到劫了父親的歹人,就不回家來。”
我頭痛不已,撫額道:“罷了。由他去吧。”說罷上前看望母親,卻見母親雙眼驀地一張,騰地坐了起來,抱著我直喚玉樞,又問我:“長公主派人進宮告訴你妹妹了麼?她幾時回家?”
母親已經傷心糊塗了。我心中一酸,流淚道:“母親,我是玉機。”
母親怔了半晌,又抬頭看了看玉樞,方緊緊地抱著我,哭得聲嘶力竭,口口聲聲道:“你這個不孝的孩子!你怎麼才回來!”她右手一下一下地捶著我的背,涕淚橫流,“都怪我,你明明囑咐過,讓你父親不要出門。我不該由著他出去。我不該給他張羅那麼多錢,他一出門,就被汴河上的河盜搶了……”
我心中一動,扶著母親的肩道:“母親剛才說,父親是怎樣……”
母親只翻來覆去道:“我不該由著他出門去。我不該給他張羅那麼多錢……”
我只得扶她躺下,只看著玉樞。玉樞拉起我走開幾步,道:“昨天早晨父親的一個朋友找到長公主府,說家中母親染病過世,求告一些銀子料理喪事。父親便對母親說,他的這位朋友是難得的清貧有志之士,等閒不求人,如今有難,不能不幫。所以母親便包了許多銀子打發他去,父親卻說他要親自走一趟去拜一拜才好。於是兩人便揣了一大包銀子出城去。這一去,就再沒回來。”說罷又嚶嚶地哭起來。
我忙問道:“後來怎樣?”
玉樞斷斷續續道:“一直到昨天晚上,父親都沒有回家來。長公主命人在城外找了一夜,今天中午才在河邊的一座石屋中找到了父親。就是……就是這個模樣了,身上帶的五十兩銀子也都不見了。他們都說,父親是遇到了強盜。長公主殿下已經報汴城府衙知道了,只是今天過年,府衙也不得管。”
我已經不耐煩見她哭,不由冷冷道:“我問你,強盜把錢搶去也就罷了,為何要將父親打成這副模樣?”
玉樞茫然道:“我不知道。”
我又道:“父親受了很重的傷,你看見了麼?”
玉樞垂頭道:“我……我不敢看。”
我搖了搖頭:“姐姐不要哭了,母親傷心過度,弟弟又不在,家中全靠你我。”玉樞這才止了哭泣,怯怯地點一點頭。
用過晚膳,我叫玉樞陪著母親歇息,又命眾人回家團聚。眾人本來不敢,我再三說了,她們才敢離去,仍有四五個僕婦自願留下服侍守靈。
夜深了,我在父親面前呆坐了許久。忽聞外面一陣爆竹聲響,窗紙閃了幾閃,人群的歡呼聲浪湧而來。我揉一揉眉心,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錢道:“大人,現在是子時正。”
我貪婪地望著明媚的窗紙,亮光在父親的臉上一跳一跳,像戲臺上呆板的花臉,要盡力擠眉弄眼,才能體味出些許喜怒哀樂。為父親裝殮的人可謂巧手,將父親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掩飾得很好,乍一看,還以為他只是睡著。他的指尖光禿禿的血肉崩裂,都被一一縫合,綁上了粉白色的假指甲。他頭頂上脫落的頭皮,也修補了,並用假髮遮掩住。我感激這雙巧手,他讓父親也過了一個體面的新年。
鹹平十五年的春天就要來了,註定是一個乾淨明快的季節,沒有曖昧溼冷的懷疑,也不會有焦灼苦悶的等待。因我與她,她與她,終於無人可等,無事可待。
註釋:
'1'《晉書·列傳第六·張華傳》:“議者有責(張)華以愍懷太子之事不抗節廷爭。當此之時,諫者必得違命之死。先聖之教,死而無益者,不以責人。故晏嬰,齊之正卿,不死崔杼之難;季札,吳之宗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