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我沒有說錯了?”
“有如親見。”
我緩緩道:“殿下臨走之前令裘郎中和文校尉上書彈劾,加之早已出現的天子氣,都是為了坐實昌平郡王的大逆之罪,令聖上以為天子氣應在昌平郡王,必除之而後快。只要我將劉靈助上書之事稟明聖上,便有可能洗脫了殿下的嫌疑,如此昌平郡王必死無疑,殿下卻可以脫身了。”
高暘沉聲道:“我並非有意加害昌平皇叔,只不過為求活命,卻也顧不得了。”說著目光馳遠,彷彿在眺望那一日清晨胭脂山上的絢爛雲氣,“那一日我早早起身,登高望見胭脂山上的雲氣,直可說魂飛魄散。你知道,他對父王、對熙平姑母表面寬待,實則無一日不戒備。幾番思量,唯有離開西北避嫌,才不會令他懷疑我。”
我嘆道:“殿下隨意尋個藉口離開西北便好,又何必自汙?”
高暘苦笑道:“不論我擅離職守還是原地不動,不論我尋怎樣的藉口離開武威,只要有那道天子氣,只要我當日仍在西北,都不過是等死而已。突然離開西北,又未免突兀,他的心思極細,這點肯定瞞不過他。”說著眉頭緊鎖,似追憶當日清晨痛下決心的艱難一刻,“唯有狠下心來觸犯軍規,傷及李元忠的要害,這才能被昌平皇叔押送出西北。反正我嗜殺好色的名聲早已傳遍朝野,也不在乎多幾件。藉著這些平常的罪名,也許他瞧著我不成器的混賴模樣,能矇混過去也說不定。”
我搖頭道:“然而,殿下覺得自汙仍是不夠。”
高暘道:“不錯。我讓劉靈助上書,以期迷眩聖目。若聖上惑於發雲氣的日子,我的勝算便又大了一分。”
我頷首,再次問道:“那劉靈助究竟是誰?”
窗外忽然起了大風,雖然關門閉戶,燭光仍狠狠一歪。我眼睛一花,恍惚只覺高暘的笑容森冷而詭譎:“劉靈助是你極熟識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在西北我“極熟識”的人?似乎並沒有。我和昌平郡王只有數語交談,根本談不上“極熟識”。裘玉郎和文泰來我從未見過,不過聞名而已。如此說來,只有高曜。但據朱雲所言,高曜是在高暘離開西北以後才到達軍中的。即使高曜和高暘曾在西北會面,也不會受高暘指使去冒充“劉靈助”。
我搖頭道:“我猜不出。還請殿下明示。”
高暘笑道:“你只猜活人,不猜死人,自然猜不出。”
我奇道:“死人?”忽而想起那一手獨特的字型,心念一動,不可置通道,“難道是於錦素?她已經被處死了,還如何——”
高暘口角微揚:“你的臉都白了。莫非你對於錦素心中有愧?為何聽到她的名字便如此害怕?”
我哼了一聲:“幽冥之事,總歸要存些敬畏之心。殿下直言無妨。”
高暘笑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不與祭,如不祭’'77'。你讀慣聖賢書的,還沒‘祭’,倒先怕起來了。”我移開目光,不理會他。只聽他又笑道,“我聽說於錦素被處死之前,你曾去掖庭獄見過她?你和她這樣交好,為何見死不救?”
我目不斜視,仍不理會。高暘凝視片刻,忽而自笑自嘆:“好吧。實不相瞞,其實這個劉靈助便是我。我離開武威城之前,自己擬好封好,交予裘郎中延遲至六月才發往京中的。”
“那字跡呢?”
高暘笑道:“那樣的字型,可說開創一派先河,我自然是寫不出的。先前我在西北偶爾拾得一本字帖,見上面的字型十分有趣,便留下賞玩了兩日。劉靈助的上書便是照著字帖描的。”
“這字帖莫非是……”
“不錯,是於錦素在西北閒來無事所創的字型,那字帖便是她留在西北的。若當時沒有那本字帖,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做這個‘劉靈助’。可惜,這本字帖被我燒掉了,否則傳入中原,定然廣為文人雅客所臨摹,堪比衛夫人的簪花小楷'78'。”說罷搖了搖頭,似乎頗為惋惜,“我並非書法行家,但若要我給這字型取個名字……可謂貴、病、瘦、硬,就叫‘錯金體’,甚好。你以為如何?”
於錦素死去已近四年,想不到倒幫高暘陷害了自己深愛的昌平郡王,當真諷刺,“錯金體?殿下當真有閒心思。”
高暘道:“聽天由命,無聊透頂,難免胡思亂想。”
我嘆道:“御史中丞施哲已經去西北軍中了,我若將這封上書呈上去,聖上必會令施哲前去查問。若尋不到‘劉靈助’,又或根據‘錯金體’追查到那本字帖,聖上反而會懷疑‘劉靈助’的用心。”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