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一人去。”
若非深愛,如何會違背良心,鋌而走險?即便是下地獄,她也會陪他一起去的。忽見高暘怔怔地望著我,輕聲道:“我待春兒和待你,是不同的——”
我忙道:“啟姐姐是賢妻,殿下當一心一意地待她。其餘的話,我不想聽。”
高暘語塞,隨即一笑:“好,你不想聽,我便不說。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問你,問罷我便下船。昌平郡王的流言和西北王氣之事,究竟是誰傳出來的?”
我淡淡道:“西北出王氣,遲早會傳到京中。至於宮闈秘事,本就是最容易流傳的。”
高暘沉默,忽而道:“我猜,是太后。”
“殿下何出此言?”
“我聽裘郎中說,我離開後,太后的密使去了西北。王氣之事何等敏感,誰敢胡言亂語?唯有太后,利用他好令名的弱點,用這兩件事拿捏住,令他不便殺昌平皇叔,只得幽禁了事。對不對?”我垂頭不言,算是預設。高暘憤然冷笑,“太后平日裡萬事不理,想不到行事這樣驚險狠辣,全然不顧及你。”
我嘆道:“昇平長公主和親、殘廢,皇太子與三位公主枉死,周貴妃出走,太后心中想必極其痛苦,卻一直隱而不發。這一次若再不理會,必定後悔一生。何況她是太后,眼見愛子被困,自然做什麼都可以。”
高暘道:“你竟還為別人說話。”
我笑道:“仔細想想,流言一出,我也能出宮了。不是很好麼?”
高暘道:“若這樣一身是傷地出宮,我寧可你現在還在宮裡。”
我憮然:“無妨。早已慣了。”
粟米煮好的時候,我站在船頭看他在岸邊的小酒店中牽了一匹黑馬出來,船行馬亦行。我向東,他向西,我順流,他逆風。馬蹄翻起細細的塵土,與船跡相平,各自延伸,永遠不會相逢。
“揖讓長離別,飄颻難與期。豈徒燕婉情,存亡誠有之。”'162'
珍重。
彌河自東南流向西北,再折向東北,似臂彎環繞半個朱口子村。東北方向不到五十里處,便是廣陵鹽務,再五十里,是渤海。東面毗鄰韓家村,屬濰州。運鹽的船從彌河向西南,到達青州碼頭,走陸路分散。或從海路進廣濟河,到達汴城,沿汴河向北進入黃河,向南進入江淮,沿水路分散南北。這裡地勢平坦,良田廣袤,湖塘密佈。朱雲所買的兩片梨園,就在河岸邊,離村西渡頭不遠。我和母親就住在梨園旁一所新修葺的大宅院裡。
我深居簡出,家中一切事物都由母親和銀杏打理。因是女兒家,連會客也免了。壽光縣令申景冰親自上門拜訪,我也沒有見。一月之內,只去拜見過叔祖朱混一次。
朱混八十歲,幼時入過前朝的縣學,年輕時做過前朝的縣吏,丁母憂辭官。負土成墳,手植松柏,水漿不進,哀毀骨立,險至滅性,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孝子。兵亂時帶領鄉親保衛鄉里,立柵拒賊。相拒數日,正在勢孤力窮之時,賊說殺孝子天不佑,退兵。四圍村屯聞信歸附者以萬計。本朝時起家青州府兵曹掾,不過兩年,便託疾回鄉,一直賦閒至今。
九月,皇帝下詔宣諭全國:
“天文著象,職在於疇人;讖緯不經,蠹深於疑眾。蓋有國之禁,非私家所藏。或有妄庸,輒陳休咎,假造符命,私習星曆。作偽多端,順非僥澤,熒惑州縣,詿誤閭閻。壞紀挾邪,莫逾於此。其玄象器局、天文圖書,私家不合輒有。今後天下諸州府,切宜禁斷。分明榜示,嚴加捉搦,先藏蓄此等書者,敕到十日內送官,本處長吏帶領集眾焚燬。限外隱藏為人所告者,先決一百,留禁奏聞。所告人給賞錢五百貫。各州方面勳臣,洎百僚庶尹,無不誠亮王室,簡於朕心,無近憸人,慎乃有位,端本靜末,其誡之哉!”'163'
綠萼拿著抄好的聖旨來尋我的時候,我正在梨園裡和幾個婦女一道摘梨子。綠萼大聲唸了一遍,女人們聽不懂,在不遠處吃吃地笑。我摘下覆在頭髮上遮擋灰塵的青巾,在手心裡揉了揉。秋陽澄澈,波光如練,輕塵渙散,梨香四溢。所謂的聖旨亦不過是綠萼手中兩張粗糙發黃的紙。
“西北天子氣在京中傳得紛紛揚揚,聖上惱怒,所以下了這樣的詔書。”
“那咱們家也要查了?”
“這個自然。”
綠萼哼了一聲:“遠離京城也還是躲不開聖旨。”
我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說著從筐子裡撿起一個梨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忍不住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