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忽聽砰地一聲響,前方十米開外一間酒肆的旗杆突然攔腰斷開,酒旗忽忽悠悠,在風中獵獵作響,少頃轟然墜落於地,掀起一方彌散的塵土。
顧承微有些錯愕,頓住步子,他以為她會受到驚嚇,趕忙要出聲安慰,一瞥之下,他發覺自己錯了。
沈寰的臉上洋溢著笑,少許自得,十分莫測。他忽然想起來,這樣的笑容他是在何時何地領教過。
“你……”顧承只說了一個字,頓了頓,才接下去,“這是你乾的?用,用的琉璃珠子?”
她不否認,“十天前,我被自己的親舅舅下了藥,他們趁我身上沒力氣綁了我,送去才剛那個地方。我想試試,如今恢復了幾成。”
他無語凝噎,“那……那就拿人家旗杆子試?砸壞了不用賠?”
說話間已行至那酒肆處,顧承滿心愧疚,不忍看那一臉驚怒的老闆,心有餘悸的拉著她往旁邊道上閃去。
她竟然頗有閒情的笑了出來,眼波橫生嫵媚,“不然怎麼著?拿你練手?還是拿路人?還是打落誰的門牙?”
原來她都記得,記得那一幕,想當然也應該記得他!顧承驀然間有些後悔,但是他知道,他的後悔來得太遲了。
往後她是要跟著自己的,他不能看著她這麼為所欲為,她不是從前的千金大小姐了。何況自己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從五品小吏,沒能耐照應住這尊活菩薩。
旁的不說,做人得講理。一言不合,出手傷人,這不是顧承二十年來信奉的人生準則,實在是對他莫大的挑釁。
顧承這個人,自然不能算在街面上混過,他出身清貴,雖家道中落,好歹也是詩禮傳家。早年間因身子骨單弱,顧老爺為好養活,專門聘了京衛中一個把總教習他們兄弟武藝。不過是學學基本的拳法套路,並沒太上心。
師傅收徒前卻有規矩,先要考較其人秉性如何,若是好狠鬥勇之輩一概免談。不為別的,就怕砸了自己的名聲,更怕砸了一門武藝的名聲。
習武是為強身,師傅見他資質有限,教習起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更多的是教他做人的道理。七八年下來,一套拳一路槍,足夠他比尋常人能打架。可臨了師傅有句話,他記得比拳譜槍法還深刻:你兇時,我慫。你慫時,我更慫。
處私人恩怨時,如是我聞。
有武藝的人最忌恃強凌弱,和人在街面上爭鬥,如泥潭裡打滾,淪為流氓混混,是有失身份的事。
所以他想了想,沈寰這姑娘年紀還小,得有人指點引導。明明話已到嘴邊,出口卻忽然成了這個樣子,“把那珠子收了,回頭讓人瞧見不好。”
說完自己都覺得氣悶,把臉兒扭到一旁,不能再看那個人。半晌過去,沈寰也沒搭理他,這話就成了怯怯的自語,想起來更讓人胸悶。
好容易走過了人聲喧囂的酒肆,身邊的活菩薩終於開了言,“還要走多久?”
這是走得累了?顧承心軟,放軟了聲氣,“對不住,我忘了僱車,再走兩條街就到了。”
沈寰笑了笑,“不累,我是在想你家住哪兒。京裡地價兒最貴的街,已經過了,你們家想必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好。”
顧承喉嚨發緊,忍不住冷笑起來,“那更對不住了,小戶人家,委屈您將就一把。”
說完了又後悔,她一個孤女,年紀又小,遭逢這樣的慘禍,還不興讓人有點脾氣?她刻薄不要緊,刻薄自己更加不要緊,只別到處惹是生非禍及他人就好。
顧承扭過頭來,認真的看向她,這才覺出她身上的衣裳太過鮮亮,雖襯得容色嬌豔,卻又總覺得哪裡不對——這是留仙閣的妝扮,想來她自己也一定不會喜歡。
打眼瞧見不遠處的成衣鋪子,他問道,“去挑幾件衣裳,把這身換下來。”
沈寰瞥著他,“方才錢沒花出去,手裡還是癢癢?”
顧承窒了窒,“就當是罷,你不能總穿那地方的衣服。”
她又笑,笑過才問,“你家裡,有我這麼大的女孩麼?”
顧承一想,含香也就比她大上一兩歲,身量比她還小,點點頭道,“有一個。”
沈寰道,“那就不用破費了,回頭找些她的,借我穿穿就是。”她忽然這麼善解人意,倒是大出顧承意料。
才要贊她幾句,又聽她道,“她有孝服麼?”
顧承登時惻然,“有,不過是舊年的,不知道你穿著是否合身,若不合適,我再去買給你。”
她不置可否,更不再說話。倆人默默走完兩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