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文錫把剛才的憂煩,拋到九霄雲外,趕緊追問,“是怎麼條路子?快快,請快說!”
“你知道的,我跟洋商有往來,或者漢口,或者上海,或者福州、香港,我設法湊十幾萬銀子,買洋木進口,不就完了嗎?”
文錫喜心翻倒,真想給李光昭請個安道謝,但事機的轉變太順利,反令人不能相信,所以他牙縫裡不自覺地爆出一句話來:“真的?”
這句話問壞了,李光昭的臉色就象黃梅天氣,層雲堆積,陰黯無光,再下來就要打雷了!“對不起,對不起!”文錫深悔失言,慌忙道歉,“我有這麼個毛病,這兩個字是句口頭禪,一不小心就出來了。不相干,你別生我的氣。”
“自己弟兄,我生什麼氣?”李光昭慢慢恢復了平靜的臉色,卻又忽然放出很鄭重的態度,“有句話,我得先說在前,最早得六月初出京,木料買好運到,總在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木材方能到京,如何趕得及萬壽節慶之前,將園子蓋好?就趕上也用不上了,他這話不是明明變卦?追問再三,李光昭才表示盤纏已經花光,得要寫信回去寄錢來,所以要到年底才能成行。“這好辦!”文錫拍著胸脯說。
也不知他是如何好辦?只約了幾個內務府的好朋友,請李光昭在廣和居吃飯,奉為上賓,輪流敬酒。
應酬之際,文錫特地為李光昭介紹一個陪客,說是他的表兄,是個漢軍,旗名叫巴顏和,漢姓是李,正好跟李光昭認作同宗,兄弟相稱。巴顏和行五,比李光昭年輕,名正言順叫大哥,而李光昭看他一身配件,翡翠扳指,打簧金錶,古月軒的鼻菸壺,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便不肯以大哥自居,禮尚往來,叫他一聲‘五哥’。
等酒醉飯飽,文錫約了李光昭和他表兄,一起到家。重新煮茗敘話,巴顏和對李光昭的家世經歷,似乎頗感興趣,斷斷續續地問起,李光昭仍是以前的那套話,又有意無意地,說是到京買了一大批‘花板’,已經啟運,現在只等漢陽的信到,立刻就走。話中隱約交代,資斧告絕,是因為買了花板,漢陽信到自然是匯銀子來。
於是巴顏和向文錫使了個眼色,兩人告個罪,避到廊下,咕咕噥噥,講了半天,再回進來時,文錫笑容滿面,而巴顏和隨即告辭,顯然地,這是為了便於文錫跟李光昭密談。“李大哥,”文錫問道:“我給你預備了五百兩銀子,你看夠不夠啊?”
五百兩銀子回漢陽,盤纏很富裕了,但李光昭喜在心裡,卻不肯露出小家子氣來。略一沉吟,徐徐答道:“也差不多了!好在明年還要進京,想買點兒吉林人參、關東貂皮送人,都再說吧!”
文錫是跟他‘放帳’的表兄借來的錢,已經說停當了,無法再借,所以這樣答道:“不錯,不錯!這得慢慢兒訪,才有好東西,今年來不及了,明年我替李大哥早早物色。”
“拜託了!”李光昭煞有介事地拱拱手,“價錢不要緊,東西要好。”
“是的。”文錫又問:“李大哥,你看那一天動身,我好收拾行李。”這意思是他要跟著一起出京。李光昭的腦筋很快,覺得這一下正好壯自己的聲勢,因而很快地答道:“我沒有事了,說走就走。”
於是商量行程,決定由天津乘海輪南下。但不能說走就走,內務府還得辦公文,奏明皇帝,諮行有關省份,敘明有此李光昭報效木植一事,將來啟運以前,由李光昭向該管州縣報明根數長短、徑大尺寸,轉請督撫,發給護照,每逢關卡認真查驗,免稅放行。
“這是奉了旨了!”文錫對李光昭說:“就跟欽差一樣。”
李光昭當然也很高興,很得意,備辦了一身光鮮的衣裳,用了一個十分玲瓏的跟班,準備等拿著內務府批覆的公事,就和成麟出京而去。不料忽然有訊息傳來,肅順要親自召見李光昭。
聽到這個,李光昭心中有點慌亂。肅順在朝中獨享大名,為人很是精明,若給他發現了自己的漏洞,蒙哄朝廷,到處誆騙,貽笑取侮,每一條都是死罪!自己有幾個腦袋可以讓朝廷砍的?有心只取了這五百兩銀子,早早的遷地為良,日後再尋他法,卻又捨不得日後極有可能為圓明園大工隨之而來的大把銀錢——這一票若是能夠拿下來,買舟東渡,另尋他鄉過活,也足以讓自己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了。
這樣一拖再拖,拖到了文錫拉著他去見肅順的日子,再想開溜,已然不及,只好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從容之態,準備到內務府去見肅順。文錫拿出一套公服出來,朝他頭上望了一下,低聲說道:“我給你預備了一枝花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