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了半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不由低了頭看去,臉上的神情頓時僵住,愣在當場。左手輕撫過自己的右手,指尖從手指上劃過,撫過手背,停在手腕之上。高陽的面板極好,滑膩的觸感彷彿是觸及上好的絲綢,教人捨不得離開。
蕭湘眼中隱有淚光,捨不得,捨不得……她的確捨不得。
可是……滿眼的淚光終於在長長的嘆息中消退,只留下一室清寂,半抹淒涼。
次日清晨,李恪的隊伍便出發回去屬地。
蕭湘自是起了大早去送他,隨著送別的隊伍出了城門,車馬緩緩停住。習習打了簾子,扶了蕭湘從車上下來。
李恪早已站在一邊,輕風將他淡青色的衣裾吹起,他帶了儒雅的微笑,在金色的陽光中宛若謫仙,神情溫和的卻又似鄰家哥哥,親切無比。
“今日一別後,何日君再來?”蕭湘上前一步,取了事先準備好的美酒,舉杯敬向李恪。
“呵呵,湘兒今日很是不同。”李恪仰頭喝完自己杯中的酒,唇邊帶笑,又取過蕭湘手中的酒,“女兒家還是少喝些酒,傷身。”
蕭湘微點了頭,想到待自己如此之好的李恪就要回到封地,一時間心情十分鬱悶。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對自己好,可……除去李世民外,這吃人的宮廷中,不算計自己、不拿自己當跳板、真心對待自己的,怕也只有他了。
他走之後,自己……真的是隻身一人了。
李恪見她一臉鬱悶,上前捏了捏她的臉,取笑道:“都這麼大了,還會哭鼻子。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高興點兒,啊?”
蕭湘勉強點了點頭,她哪裡能高興的起來……哎。
李恪的眼神在這一瞬間有些沉,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湘兒……你確定真的不和三哥走麼?吳地風景較起長安,十分秀美。綠草如茵、流水如紗,你不是最喜歡的麼?那兒的人還會唱很多婉轉的調子……”
蕭湘哪裡能夠不心動。
她昔日的故鄉便在那裡,現在她即使閉了眼睛,也可以描繪出那裡的一景一物。九華丹青、玄武煙柳、怡然莫愁、棲霞丹楓……那絕美的景色時時在她夢裡出現,她如何不想去?即使是千年之前的古城,卻也是她故鄉的土地。
眼淚便漸漸湧將上來,只是……她又如何能去?
李恪見狀,長長的嘆了口氣,轉身而去。便只聽微帶蒼涼的歌聲在空氣中迴盪: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蕭湘定定的杵在原地,半晌也不言語。等車隊的影子也湮沒在煙塵之中後,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上車,輕聲吩咐道:“去會昌寺。”
習習愣了一下,隨即吩咐了車伕。
車輪吱呀作響,在清晨的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蕭湘靜靜的坐在車內,什麼話也不說。車體隨著路面的顛簸搖晃,彷彿廣闊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也不知道車行多久,終於緩緩的停下,習習恭聲道:“公主,到了。”
蕭湘點了點頭,慢慢走下車。
車並未停在會昌寺的正門,而是停了偏門,此處平時一般極少有人,此刻因為是早上,才有幾個小沙彌握了掃把在門前清掃。
蕭湘方欲踏入,左腳懸在空中一秒,卻又收回。
她駐足門前,雙眼緊盯著門楣上面三個大字“會昌寺”,卻是面無表情。看了半晌,她突然折返身子:“回宮!”
便再無言語。
習習等人見她如此,也不敢多問。馬伕的鞭子揚過之後,那紅漆馬車便向著太極宮的方向緩緩駛去,不偏不倚。一路上只帶起些許煙塵,再無其它。
沉重的鐘聲在身後響起,悠揚而深遠,在空氣中盪漾開去。
如水紋。
……(本卷結束) ……
第二卷,繁花似錦
第一章,卻看水紋層漣漪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入了深秋,眼前便是一片蕭瑟的景象。縱使皇家園林種植了無數常青植物,但遇了這天時輪常,卻也逃脫不得。
幾日前,殿裡插放的鮮花漸漸敗去。按常理,這些花都是一日一換,只是蕭湘不知道為何突然心生感慨,命習習將自己桌上的那束花一直留著。
看它含苞、看它怒放、看它衰敗、看它凋零。
若是未曾被人摘下,還可落個“零落成泥碾作塵”,可被人放在這雕花金瓶中,卻連這等機會也沒有。沒有了價值,便棄之如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