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究竟講了什麼,他心裡一清二楚。董仲舒究竟想幹什麼,他同樣一清二楚。董仲舒能幹什麼,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他也大致看得清楚。
儒者想取得“代天言命”的權利,要看天子願意不願意。天子願意聽,你的理論就是理念,天子不願意聽,你的理論就是廢話,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絕不是儒者想要的,也不是董仲舒想要的。
“不用儒家,還用黃老嗎?”
“當然不能。”枚皋說道:“不過,也不能一棄了之。如果非彼即此,黃老未必就比儒家差。別的不說,至少淮南王府能造出樓船,能造出新紙,可是儒家能幹什麼?祈雨?”
竇嬰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你們的意思是?”
枚皋沒有直接回答竇嬰的問題,反過來問了一句:“竇君侯,你知道太史令最近在忙什麼?”
竇嬰想了想。“聽說在觀星,天祿閣有一隻大號的千里眼,他用那隻千里眼觀星,有些新現。”
“不是有些新現,而是有大現。”枚皋歪了歪嘴。“一旦這個新現公佈於眾,現在所有研究星象的學者都要失業。天下只有淮南王和太令史有資格解說天象,因為只有他們有這樣的千里眼。”
竇嬰眉毛聳起,驚訝不已。“這麼嚴重?”
“沒錯。沒有千里眼,我們看到的星象只是一郡一縣,有了千里眼,我們能看到的卻是整個大漢,你想想看,一個從來沒有出過郡縣的人,有資格和遊遍大漢的人討論見聞嗎?更別說大漢之外,還有更廣闊的未知天地。”
竇嬰倒嘆一口冷氣,不禁為董仲舒擔心起來。天人感應的基礎是對天地的瞭解,星象是重中之重。如果董仲舒連看到的天都只是一小片天,那他的天人感應豈不是坐井觀天的臆語?
他看了枚皋一眼,忽然覺得後腦勺一陣寒意。眼前的枚皋和遠在豫章的梁嘯在佈一個大局,這個局要對付的不僅是董仲舒,他們所謀甚大。他們要動搖的是天下人的信念。
好在是陽謀,不是陰謀。竇嬰莫名的感到一陣慶幸。以他多年的為官經驗,他就算猜不到梁嘯、枚皋的真正用意,也知道他們究竟在與誰為敵。
竇嬰權衡再三,心生怯意。“我老了,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件事關係到大漢的國運,也關係到天下人的福祉。沒有竇君侯這樣的前輩坐鎮指揮,很難有成功的希望。”枚皋長身而起,深施一禮。“請君侯三思。”
第546章反省
竇嬰忽然覺得有些臉熱,為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的膽怯慚愧不已。他低下頭,沉吟了片刻,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眼神變得堅毅無比,甚至有些亢奮。
“是梁伯鳴讓你這麼說的?”
枚皋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竇嬰吁了一口氣,緩緩點頭。“既然他這麼看得起老夫,那老夫責無旁貸。你倒說說看,你們的陽謀究竟是什麼。”
“喏。”枚皋再次躬身行禮,然後向竇嬰靠了靠,侃侃而談。“其實,梁伯鳴對董夫子並無惡感,他贊同他的用心,但反對他的手段。天命太玄,用天命來解說人事,恐怕鞭長莫及。”
竇嬰眉梢輕顫,欲言又止。他本想反駁兩句,可是想到董仲舒剛才的窘態,他覺得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這些年輕人的手段很粗暴,甚至有些無禮,但是不得不說,這個手段很有效。面對枚皋的質問,董仲舒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只能退避三舍。
“那你們的方案呢?”
“從實處著手。”
“如何從實處著手?”
“經濟。”枚皋吐出兩個字,又加了兩個字。“經世,濟用。”
竇嬰靈光一閃,沉吟道:“經世濟用?聽起來,這的確是落到了實處。可是,又如何著手呢?”
“論秦。”
竇嬰漸漸明白了枚皋的意思,不由得歪了歪嘴。“鑑古論今,以亡秦之跡,論當世之政?”
“君侯果然是為政經驗豐富的老臣。”枚皋笑了起來,不露聲色的拍了兩句馬屁。竇嬰為人自負,如今又落魄,對這種奉承幾乎沒什麼抵抗力。“以史為鑑,是學者最常用的手段。秦亡不過七八十年,史蹟甚多,有不少人還親身經歷過秦末的暴政,研究秦事,總比研究三代更容易落到實處。”
竇嬰連連點頭。枚皋說得在理,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以古喻今都是最常用的手段,言必稱三代是學者的通病。三代渺遠,究竟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所以眾說紛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