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整個皇都的朝臣貴胄們註定都要無眠。
六月初七。
清晨時分彭城來急報,稱淮陰竟已被程邛道的反軍所攻佔,程邛道入城之後極為張狂、將淮陰城內不降的大小地方官都殺了個乾淨,縱容手下兵士姦淫民女民婦、還將城內女子當作物品一般隨意賞賜給手下將士兵衛。
現程邛道已朝彭城方向攻來,彭城軍將領方上凜向皇帝請命死戰。
皇帝腹腔內一口的鮮血上湧,猛地一下噴在了快馬加鞭送進宮來的帛書密報上面。
這是他登基在位以來這麼多年、頭一次有人敢將造反的劍指向他,即便是當年的齊王也不過是敢和他在朝政上吼兩嗓子跟他找不對付罷了、尚且沒有這個起兵的膽子呢。
婠婠坐在徵園那間晏珽宗的書房裡、同他一道翻看著他手下的眼線們如雪花一般飛來的密報文書、整理出關於戰事資訊的重點。
他昨夜徹夜未眠,可此時依然精神抖擻、看不出半點兒勞累過的痕跡。
適才一個小黃門來報,說是陛下晨起時接到淮陰失守的訊息,怒火攻心急得吐了口血。
婠婠翻開一張滁州發來的書信,忽地似乎勾起了什麼舊事:
“五哥,我記得那年我還沒生,父親和齊王不對付,齊王的王妃就是前任江淮鹽運使的嫡次女,前任的江淮鹽運是先帝爺時候就定下來的人,這個肥差當年落在齊王黨手中,他們坐收了不知多少鹽鐵之利,為後來齊王奪儲、賄賂大小官員所出了不少財力。
為這,父親一直不滿先帝爺的偏心。程邛道之母侍奉過我祖母德光皇后,打小兒他也是爹爹的陪讀和玩伴,所以爹爹登基之後才尋了個貪墨的名頭砍了前任鹽運使,扶他上位。”
晏珽宗凝神看著手中的一張佈防圖,點了點頭:“是。當年陛下為這事沒少被齊王黨的朝臣們詬病、御史臺的人也奮起而攻之,說他任人唯親云云,陛下還是執意讓他做了這個官,隱約待他比待咱們壽王叔這個親弟弟還更像兄弟呢。——你看陛下捨得讓壽王叔去做這個江淮鹽運?”
婠婠的秀眉微鎖:“這事我聽說過,朝堂上吵了兩三個月呢,比當年宋仁宗欲贈張貴妃伯父宣徽使還……”
可是這個程邛道狠狠打了皇帝的臉,日後帝王傳紀、史書工筆裡都要添上這不光彩的一筆、說這場禍事是因皇帝的縱容而起。皇帝素來愛重自己的顏面,婠婠已經能想象到他現在的難堪、焦慮和憤怒了。
尤其是皇帝父親本就又上了年紀、還吐了血,婠婠實在是不敢細想下去。
“程邛道這些年不知吞了多少私銀下了他自家的肚子。少說也得有……八百萬兩了罷。難怪撐得起他那十五萬反軍逆賊的軍餉支出。”
“八百萬兩?”晏珽宗不屑地冷笑一聲,“恐怕好幾個八百萬兩都不止了!”
她合起了手中文書,滿目憂愁地望著晏珽宗:“那現在父親和朝臣們是什麼意思呢?彭城是軍事重鎮、兵家必爭之地。江淮水鄉何其富庶,更不能落至敵手。”
晏珽宗放下那張佈防圖,眼神銳利如鷹:“速戰速決。”
*
御書房裡,晏珽宗俯首對皇帝說道:“此戰必須速戰速決!萬萬不能鬧得像漢末黃巾起義、玄宗時候的安史之亂一般,危害一方動盪幾十年不止!否則必然損及君父的威名,兒子是斷斷不願的!”
想到那兩場動亂以及史書後人的評說,皇帝猛然睜大了眼睛:“不!這種事情絕不能發生在孤臨朝稱帝的時候!絕不能發生在我晏家的疆土上!”
過了會兒,他又無力地仰靠在龍椅上,“麟舟啊,這種話,也就你有膽量敢和孤說了。不愧是孤一直以來器重的好兒子。”
晏珽宗又說:“兒子願意為君父去剿滅程氏亂賊。若兒子師出不利,兒子自然當場自刎江南、屍骨不回不葬,也就不折損君父的英名了。”
皇帝重重拍了下桌案:“善!此子最類吾!”
晏珽宗回府簡略收拾了一番,又去營裡閱兵點將選了些得力的人手,六月初七當夜就披星戴月出了都城直奔彭城而去,現下彭城就是他們滅程的最大也是最有力的軍事據點。
至六月初八日晨時,他獨自一人已率先至滄州,一晚上就換了兩匹馬、險些跑斷氣了一匹。
六月初九,濟南。
到這時候他已足足三日未眠,在濟南驛站歇了不過四五個時辰又換馬出發,以日行四百里的速度直奔彭城而去。
六月初十傍晚,晏珽宗悄無聲息入了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