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了些女醫相陪,也要他來親診。方太醫本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忽看見皇帝等在前殿,怔了一怔,“陛下——老臣向陛下請安!”
“不必多禮。”顧淵忙道,“皇后如何了?”
方太醫卻躊躇起來,蒼老眉宇間隱有愁色。顧淵看得急躁,一夜未眠的疲倦又襲將上來,一拂袖斥退了旁人,冷冷發話:“據實而言,不得誑朕!”
方太醫神色一凜,提襟跪下,低聲道:“啟稟陛下……皇后體弱,近日又淺眠,脈象不安,微臣對皇后生產十分擔憂……”
“說清楚點。”顧淵的聲音冷如寒冰。
“陛下!”方太醫重重叩首下去,“微臣想向陛下求一個明諭……”
顧淵眉頭猝然一跳,“什麼明諭?”
方太醫沒有起身,便將頭磕著地,顫抖著聲音道:“待……待皇后生產之日,若……有不祥……當留母乎?留子乎?”
死寂。
一片死寂之中,只能聽見汗水從方太醫額上滑落,滲進地磚縫裡的聲音。他看不見君王的表情,只看見沉重的描金的衣襬垂落,掩映玄表金綦的帝王之履。
這座江山在期待著這個孩子,方太醫知道,這個年輕的帝王,與他的年輕的妻子,也都在期待著這個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老人感覺自己的雙膝都要跪得斷了,忽然聽見上方的人發了一句話。
“朕去擬旨。”
他抬起頭來,看見皇帝急急地走去了書案之後,拿起一片素簡便疾書起來。方才凝滯的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解封,風聲又簌簌地流動起來,顧淵寫完了手諭,印了天子之璽,又將它封入御製的檢囊,方走回來,徑自拋給了方太醫。
他的表情隱在黎明的暗影之中。
“留母。”
終於,他說出了這兩個斬釘截鐵的字。
“如有不諱,卿持此諭,可得免死。”
言罷,顧淵再不看他,徑自往寢殿而去。方太醫手捧著這一方帝王手諭,眼底漸漸湧起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原來……原來那人說的是真的!
原來陛下為了那個女人,真的可以連太子也不要,連江山也不要!
彷彿看見富貴錦繡的前程都在向他招手,方太醫亦驚亦喜,似哭似笑,抱著那檢囊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殿去。
***
日光被風雪所掩,黯淡而幽沉。寢殿裡只留了一盞清瑩瑩的琉璃燈,映得一室光景靜寂。顧淵放輕了腳步來到床邊,卻不料還是聽見床上人慵懶的話聲:“你可算回來了。”
這聲音甜膩溫雅,帶著懷娠的女子特有的撩人氣息。他將沾了雪的外袍除去,才在床邊坐下,側頭低聲問:“怎麼醒了?”
“太醫都來過了。”她嗤笑他,“我怎可能不醒?”
黎明將露未露,正是一天當中最難視物的時刻,他的妻子倦倦地抬起眼皮子,容顏慵媚,神情裡滿是對他的依賴。他默然半晌,她拉了拉他放在床上的手,似嬌似嗔地道:“過來陪我再睡會兒。”
他啞然,真是個不識愁味的孩子。可是旋即又想,她若能一直這樣散漫,散漫一輩子,那便是他的功德和福祉。他所有的焦慮煩難,不都是為了能讓她這樣毫無陰影地笑?
他握著她的手,掀開錦被躺了下來,她立時便如魚兒一樣滑溜地纏上他的身軀,倚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唯有這樣,她才能安安心心地睡著。
他卻並不能很快地入眠,小聲提醒她:“莫側身睡,會壓著孩子。”
她半夢半醒,軟軟地呢喃:“你過來麼。”
他只好將她身子放平,自己側了過來,將手臂給她做枕頭。她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笑什麼?”微風拂動紗簾,簾內語聲低如迷夢。
“笑你愛我。”她說。
他竟然也笑了。嘴角無聲地勾起,仿若有些無可奈何地道:“那恐怕是真的,你說如何是好?”
她將臉埋在他臂膀間,笑聲如暖風烘進他的心底裡去,“如何是好?那只有罰你一輩子罷了!”
他安靜地道:“好。”
她卻一愣。本來是開玩笑罷了,未料他這一個字的回答,斬釘截鐵,溫和而淡定。她努力睜開了眼,天際微光已射入窗牖里來,他一雙清亮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凝注著她,好像要將她的模樣烙刻在心底。
她隱約感到不對勁,“怎麼了?”他似乎心事重重。
他仍然很平和:“你罰我一輩子吧,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