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摸著鬍子笑了:“南朝丞相……有,有!文曲星下凡,嘖嘖,當時看的人那叫多……”
奉書顫聲道:“老伯當時也在?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的情景?”
那賣油翁眯眼回憶了一陣,笑道:“哪能不記得?嘿嘿,那天真是撞了神明啦。你不知道,那監斬官號令剛下,那天空就呼的一下子暗下來了,據有學問的人說,那是老天在閉眼睛哩!那文相公魂剛歸天,皇宮裡就來了一匹快馬,傳了刀下留人的聖旨,可惜啊……嘿嘿,後來接連好幾日,大都城裡都是濃霧籠罩,據說連皇宮裡都得燃蠟燭、燃火把,宮裡的人四處買熟油,把我的油全買光啦!”
奉書瞪大了眼,只是不信,趙孟清和阿金也全都目瞪口呆。
那賣油翁親歷過這樣一件驚天動地之事,似乎很是得意,微笑道:“後來啊,皇上趕緊封了那個文相公做什麼廬陵郡公,派一個大官來這裡設壇祭祀。剛點上蠟燭,就聽一陣陰風颳過,地面上飛沙走石,天上也似乎打起雷來了。人們都說,文相公發怒了!那大官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叫手下把牌位改成他們南朝的封號,叫……叫……”
奉書垂淚道:“宋少保信國公。”她知道這事多半是迷信的百姓事後附會,但聽在耳中,仍然心潮澎湃,又是哀傷,又是隱隱的自豪。
那賣油翁一拍大腿,笑道:“是啦,是這個封號。說也奇怪,牌位改了之後,居然馬上就雲開霧散,太陽立刻就出來啦。老百姓都說,那是文曲星顯靈,當時就有跪在地上拜的,嘿嘿……”
奉書已經泣不成聲,別過頭去,不想讓那老翁看見。趙孟清替她問:“那麼文相公當時收殮在何處,老伯可看見過?記不記得具體的位置?”
那賣油翁呵呵一笑,朝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一指,“便是在那兒了。有人還給他立了牌位哩,不過我也不識字,看不懂說的什麼。”
趙孟清趕緊謝過了,往他手裡塞了一小把錢,拉著奉書便去。
到了那賣油翁所指的地點,果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石碑,歪斜著半埋在土裡,周圍已經長出了長草。奉書跪下去,把野草一棵棵拔掉,用手拂去石碑上的泥土,讀了幾個字,便愣住了。
父親已經不在這裡了。
立碑的人姓文名升。是文璧的小兒子,也就是奉書的堂兄。這個名字她已經不知多久沒聽過了,剛看到時,甚至感覺十分陌生。
碑文上說,由於文天祥所有子女已經要麼去世,要麼不知所終,在他被處決前夕,文璧決定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給他,以免長兄絕後——儘管文天祥從沒有機會見到這個繼子的面。
至元二十年,也就是兩年前,文升已經來過大都,做好了她今日打算做的事。他已將文天祥的遺體扶歸故里,重新安葬。又動用文璧的關係,將身在瀛國公府的歐陽夫人接了出來,送回家鄉,安置在遠親那裡。這個小小的石碑,便是他派人鑿刻,以作見證的。
奉書萬萬沒想到,在離家鄉千里之外的大都,居然還能重新見到自己親人的手跡。不難想象,身為蒙古官員的文璧,做出這個決定,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她心中一陣鋪天蓋地的愧疚。自己曾經那麼努力地試圖營救他,可終究是眼睜睜地目睹他倒下;而本該盡的孝義,已經被別人搶先承擔了。
她跪在那裡,撫著地下的土,放聲大哭了好久。趙孟清和阿金愀然站在旁邊,誰也沒有勸她。
等到眼淚幾乎流乾了,她才站起來。由於起來得太猛,頭腦一陣暈眩。趙孟清扶住她的手。
她用袖子擦擦臉,微笑道:“走,進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交代一下文爹爹的歸葬事宜,以及文媽媽的去處。文天祥這一條線到此收尾。這部分基本和歷史所載吻合。賣油翁說的事情,《堅瓠集》是這樣寫的,很神奇,大約是關於帝都霧霾的最早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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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信國既赴義,是日大風揚沙,天地晝晦,咫尺莫辨。自後連日陰晦,宮中皆秉燭,群臣入朝亦列炬前導。世祖悔之,贈公太保、中書平章事、廬陵郡公,設壇致祭。丞相孛羅行初奠禮,忽狂飈旋地起,吹沙滾石,不能啟目。俄卷其神主於空際,隱隱雷鳴,如聞怒聲,天色愈暗。乃奏改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天覆開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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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天祥最後的日子裡,文璧將自己的兒子文升過繼給他,承擔了傳接香火的任務。現在網上有不少人宣稱是文天祥後人,如果不是冒名,那應該是文璧文升一脈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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