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水,那是下雨時從房頂上漏下來的。杜滸的雙腿早已被鞭笞得皮開肉綻、創傷見骨,整個人虛弱得似乎再也無法站起來。他和這土灶就隔著五六步距離,卻始終碰不到哪怕一滴水。
周圍沒有任何盛水的器具。但這難不倒她。當初蚊子在野外流浪時,幾乎每天都會遇到這種情況。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繡花手帕,在水裡浸得透溼,捧回來,輕輕一擰,水流便滴入杜滸大張的口裡。有幾滴水落在他臉上,順著糾結的鬍鬚滴到地上。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拭,可是看到他滿臉不知是血還是泥的髒汙,終究是沒敢碰他。
泥塵、血汙和鬍鬚覆蓋下的,依稀是當年那張英氣勃發的臉,只是那當年那張臉上滿溢的生機,如今幾乎隨時都能暗淡下去。
“要肉。”
她竭力擠出一個微笑:“沒有的,你好好的在這裡等他們送飯吧。”
杜滸瘦削的臉頰動了一動,似乎是冷笑了一下:“送飯?我早就……看守的……沒有酒飯…每天來一趟……看我死沒死……嘿嘿……”
他說得語無倫次,可奉書還是聽明白了。難怪那軍官將他看守得不甚用心,因為他知道屋裡的人命在旦夕,連喝到一口水的能力都沒有。
她隨即看到,杜滸所受的傷不止是鞭笞和拷打。他身上的衣服不足以遮體,裸‘露的右臂上是大片的血痂和淤青,胸前是一道道刑傷的痕跡,還向外滲著血。她心中一陣揪痛,輕聲問:“你怎麼傷成這樣?”
杜滸看了她一眼,只說了兩個字:“崖山。”
她低聲驚叫起來:“你……你……你在那兒……”
方才喝的那些水似乎澆灌出了杜滸的力氣,他全身彷彿慢慢活起來了,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一些了。他用目光叫她走近些,她也就聽話地走近了些。
“丞相被俘時,我正在海上……奉命送一隊戰船去增援崖山,後來……就留在那裡,聽張少保……世傑……號令……決戰……眼看不行了……我縱火燒了自己的船……想去撞張弘範的帥船……嘿,嘿……沒成功……反而……”
反而重傷了自己,被元軍俘虜,折辱拷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幾個月了,傷勢也沒有絲毫好轉。奉書連忙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杜滸自嘲地看了看自己全身的傷處,目光逐漸又帶上了寒意:“五小姐怎麼會來這兒?”
她想了好一陣子,這才記起了原因。一想到談笙,她就又忍不住咬牙切齒。她忽然又記起來,她其實是在同一天見到杜滸和談笙的。當時,他們一左一右地立在父親身後,是督府軍的兩個中流砥柱。而現在,一個是階下囚,一個是風光無限的新朝官員。
她告訴杜滸,她討厭那個投降了的談笙。他滿嘴謊話,捏造忠義之舉,將二叔哄得團團轉。她為了躲他,這才亂跑到此處來。
杜滸聽她說完,也沒有露出震驚的神色,反而淡淡道:“早看出這人心術不正了,提醒過丞相,他沒往心上去。他吹噓的那些事蹟,我在囚車裡已經聽了一路啦,比你說的那些還精彩十倍。”
奉書想到此時外面一定已經鬧起來了。大夥定然全都在尋找她這個突然失蹤的小姐,而談笙定然也已經被驚動了。她忍不住朝門口看了一看,心中惴惴,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尋到這裡來?
杜滸看她滿臉緊張的神氣,卻呵呵大笑。只不過他笑不出太大的聲音,喉嚨裡馬上就氣喘起來。
“五小姐,你屬兔子的?”
“嗯?”奉書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實答道:“我、我屬龍啊……”
“我看你是屬兔子的!不然,怎的那麼喜歡到處亂跑?”
奉書臉上一紅,小聲道:“你給我想個辦法,好不好?我不要見他,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
杜滸微微冷笑道:“你害怕他?”
“我、我才不怕!我……”她大著膽子,壓低了聲音說:“我恨他。我……我天天咒他死。”
杜滸的胸膛輕微地起伏了兩下,似乎是在笑。
奉書知道自己這話大約也是幼稚得可笑,但仍是按捺不住,又說:“要是、要是他找到這裡來……告訴我二叔……我、我……”
杜滸打斷她的話,低聲說:“先待在我這裡。他們不會進來的,因為……這裡太晦氣……”
她不太明白為什麼這裡“晦氣”。杜滸的聲音雖然幾不可聞,卻說得胸有成竹。她點點頭,揀了一處稍微乾淨些的角落,抱著膝蓋,坐了下來,只覺得度日如年。
杜滸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