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這屋子裡不知有多久沒生火了,比外面涼爽了不少。屋裡的味道也有些怪異,不像是煙熏火燎的廚房,卻隱隱有一股血腥和腐臭混合的氣息。耳邊靜悄悄的,可她卻覺得,屋裡不止自己一個人。
角落裡發出“沙”的一聲輕響。她一下子起了雞皮疙瘩,用力捂住胸口,拼命給自己壯膽,抬起眼睛,目光慢慢掃過去。
只見土灶和土牆相接的角落裡,赫然坐著一具人的枯骨。
奉書整個人都僵住了,嗓子和舌頭彷彿都不再是自己的,想尖叫,可聽到的卻只是自己急促的呼吸,想逃跑,可腿腳都是軟的,反而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那枯骨突然動了一動。她這才看清楚,這不是骷髏,而是一個近乎骷髏的活人。和骷髏唯一的不同之處,大概就是他仍然有著微弱的、頑強的呼吸。
她知道這個人不會對自己有任何威脅。可她仍然感到說不出的害怕。想溜出門去,卻知道門外依然守著那個元軍軍官。自己只要跑出院子,多半立刻就會發現。
那個軍官在看守他?看守這個性命已經去了九成九、不成人樣的皮囊?
奉書猶豫了半晌,膽子漸漸大了些,又朝那具枯瘦的人形望了一眼。那人卻也感知了她的到來,慢慢睜開了凹陷的雙眼,目光冷得像冰,瞳仁裡卻似乎有兩團將燃未燃的火。
但她顧不上害怕。她從那束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她心中砰砰亂跳,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踏著滿地的腐爛稻草,一步步地走近。
“杜……杜架閣?梅壑先生?”
當奉書發覺自己走得太近時,已經晚了。面前的枯骨突然爆發出她想象不到的力量,挺身躍起,一把將她撩倒在地。她一陣頭暈目眩,隨即只覺得喉頭一緊,一隻勁瘦有力的手掌卡在了脖頸上。
第40章 天高並地迥,與子牢愁
奉書立刻便想尖叫。那手略略一收,她便一聲也叫不出來了。那手上其實並沒有多大力氣,可是卻正好卡在她喉嚨最柔軟吃痛的所在,讓她說不出的難受。
她的眼淚嘩嘩而下,用力小聲哀求道:“放開我……杜架閣,我認得你……我、我不是壞人,我是……我是……”
耳後傳來一個極其嘶啞的聲音:“你是丞相的五小姐!嘿嘿……真想不到,會在這兒看見你……五小姐如今也奴顏事敵,換來……如此的風光無限……嘿嘿,真是好得很……”
她嚇得連哭都忘記了,額角冷汗直流,害怕自己喉頭上的手突然收緊,更害怕他何以一眼看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我不是五小姐……我是……宋珍公的女兒……不,不是,我是蚊子,我是孤兒,我是蚊子……”
杜滸低低冷笑:“別抵賴啦,你是五小姐,是那個愛亂跑、愛闖禍的小妞。”
“我是蚊子……”喉嚨上的手向下微微一卡,她便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過了好一陣,那手才逐漸放開。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哼,你就算聲張起來,我也不怕……杜某早就是一介死人了,不介意拉上一個墊背的。”
他的聲音倔強十足,威脅意味十足。奉書聽了,卻覺得想哭。那聲音微弱得似乎隨時都能停止。當年的杜滸結實健壯,好像一尊鐵塔,整個人有她的兩倍寬,似乎一揚手,就能讓她飛上天去。可現在,他的手腕也不比二叔的手腕粗多少,筋絡和骨節清晰可見,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支撐當年那座鐵塔的骨架,也並不比旁人來得更粗更寬。
但她絲毫不懷疑,就算是此刻的杜滸,也有十足的把握立刻置自己於死地。
她竭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我不聲張,我保證不聲張……杜架閣,你……你沒死……我……我高興得很……你以前救我,帶我逃命,我、怎麼會害你……你是不是和我爹爹一起,被蒙古人捉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官家已經……”
她感到脖頸上的手慢慢滑了下去,後背讓一根手指極輕極輕地點了一點。杜滸似乎是休息了好久,才攢下說出一句話的力氣:“我要水。”
她知道,現在自己可以拔腿就跑了,也可以立刻通知院外的守官,單憑威脅文璧女兒的罪狀,就能立刻要了杜滸的命。可是她卻聽從了他的命令。她想起在父親的督府軍裡的日子,想到了那個生龍活虎的杜架閣,只抬抬手,就把一個姓羅的壯士戲弄得毫無還手之力。而現在,他是她唯一見過的、活著的、未變節的督府軍舊部。
奉書看看四周,屋子裡空空的,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只有土灶上的鐵鍋裡積著兩寸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