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廣西號船頭甲板就只有如玉和丁一兩人的時候,丁一終於開口了:“小笨蛋,在海上,穿這樣的重鎧,要是風波大點,還是有大船在邊上過,你和二十八個親衛,就是二十八砣實心鐵塊,一沉下去就直接到底了……”
“是啊,這樣不好麼?”如玉很少見的,冷著臉在丁一面前這麼站著,以前就算跟忠叔去淡馬錫回來,當著女海盜頭子也是殺了不少人的。見到丁一,都是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煙消雲散,但是現在。她卻分明跟丁一之間,生了一層隔膜。
“如玉沉到海里去了,少爺不就可以快些回廣西麼?”丁如玉就這麼懷抱著纓盔,一身鐵甲,海風把她腥紅的披風催得在風中獵獵招展,甲葉生響,她卻是道。“少爺何曾在意過如玉?當初在廣東平匪,浴血奮戰如玉是為了什麼?後來當上朝廷的官兒,如玉又是為了什麼?再後來出關去。如玉又是為了什麼?”
這個說起來,丁一就不免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又不是傻瓜,怎麼可能不知道?如玉無非就是想在他的心裡。多佔一點位置罷了。不過這當口,要這麼說出來,不外火上澆油,丁一隻好訕笑著說道:“這個,解百姓於倒懸,平韃虜於關外,自然是為國為民……”
丁如玉聽著,冷笑道:“少爺。您別和如玉說這些大道理,為國為民?幹奴底事?便是這國破了。這山河碎了,這龍椅換了別人坐了,於如玉有什麼相干?奴雖說現時做到這大的官,但奴總歸是個女人,便是這華夏亡了天下,這百姓都死絕了,如玉躲到海外去便是,怎麼也能平平安安地過上一世!少爺,你變了,自從那晚上吊沒死成,你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丁一心頭炸響,奪舍之事,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一時之間,甚至對丁如玉起了殺心!沒錯,就是殺心,下意識的反應,自我保護的條件反射,因為這絕對是一個不容任何人觸控的底線!
但丁一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沒有讓右手拍向腰間的槍柄,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如玉說道:“是,我變了,你不喜歡麼?”
他這一句話問出來,卻就教丁如玉兩行淚從大眼睛中無聲地滲了下來,任海風再烈,吹得幹淚痕,也吹不幹那淌下的悲傷,她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奴悔了,以前,總是罵你沒出息,只會敗家,只會賭錢,只會流連青樓……又傻,總是被同年騙……可那時,少爺是如玉的少爺,現在成了大英雄的少爺,卻便不是如玉的少爺了……”
丁一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原來,她並不知道這個最深的秘密,其實就算她真的知道,丁一自問,只怕自己是下不去手的,無他,因為丁如玉對他的情意,這麼幾年以來,他真的很感動。
如玉仍舊在哭訴著:“那時少爺雖然不爭氣,卻還每天跟奴說話逗樂,咱們沒錢了,奴便和忠叔去做幾樁買賣……有人把少爺欺負得狠了,奴和忠叔夜裡便召集了江湖上的好手,把那廝一家都洗了……”這丁如玉,真的是沒有什麼是非觀可言的,說起殺人放火,那當真沒有半點心理負擔。所謂的買賣,不外乎就去入室搶劫吧?所謂的洗了,想來也不會去幫那些欺負丁一的人家裡打掃衛生,而是去殺人吧?她卻說得極平淡,真的一點起伏也沒有。
“這什麼官,什麼權勢,奴要來做什麼?那醜八怪嫁入丁家來,奴也忍了,那是老爺在生定下的婚約……那個胸大沒腦的蕭氏也罷了,少爺總不能整天對著那醜八怪,總得有個看得過去的人兒……便是少爺把雪凝收了房,奴也知道,少爺心裡還是有著如玉的……”她說著卻惡狠狠地道,“只是英國公府那個賤人!那賤人卻就把少爺搶了去!”
她不管是容城的小丫頭,還是淡馬錫的女海盜頭子,或是如今的徵北將軍,她終歸是女人,女人特有的,敏銳的第六感,讓她感覺到了張玉對她的威脅:“為著回廣西去會那個賤人,少爺卻連半天也不肯等如玉,只扔了幾條船在天津,自家便急急揚帆南下!”
丁一很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他真沒想到是吃醋,還是這麼嚴重的吃醋,他開始還以為丁如玉要在她的部下面前維持總兵官的威嚴,才沒有過來請安說話;剛才丁如玉突然升旗衝向那倭人控制的大福船,他也以為是為了維持安西的軍心。
此時看著淚流滿面,一張俏臉猙獰的丁如玉,他才發現,這到底來,就兩字:吃醋。
除此無他。
丁如玉愈說愈更激動,戴著鐵手套的拳頭捏緊著,“少爺您要不現時便把如玉沉海里,不然到了廣西,奴便提刀斬了那個賤人!到時最多便還少爺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