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便下了駿馬,和往常一樣的把那四蹄踏雪牽在手裡,緩步向書院行了過去。
半路上買了幾塊糕點準備晚上去跑步時,好讓那些哨衛的少年,例如丁君玥之類的饞貓解解饞;又買了一捧茴香豆,裝在油紙袋裡,邊走邊吃,倒也是愜意。這四月的夜風,已無什麼涼意,行了幾步就覺有點悶熱,丁一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長衫解下來,反正又沒有人認得自己,也沒什麼不好意思。
卻就聽著前方有人尖叫道:“七叔你莫要來糾纏我們!我們姐妹上午賣菜,中午說書,到這時才得還家,便是要湊些錢給爹爹買藥,哪裡能借你?你說爹爹欠了你錢,我姐妹卻不曉得,若是有字據,你自去告官就是!”
丁一聽著這聲音有點耳熟,便牽馬行了過去,卻就見三山街邊上的小巷裡,兩個姑娘被一個男人攔住,那男人看著也是幹慣了粗重活計的身板,藉著邊上燈籠的光,看得出他手上也盡是老繭,卻在那裡說道:“自然是有字據,只是三老不許我去告官!你們兩個識相點把錢還我便罷,要不然,他孃的別怪七叔要你們好看!”
這時丁一藉著巷邊人家掛著的燈籠,卻是認出了那兩個姑娘,便是四海樓說相聲的那對姐妹。丁一搖了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可是不打算去管的,連開口都懶得,就要牽馬離開。這時就聽見那男人悶聲悶氣地說道:“你們若是不還……十兩銀子,從你爹帶著你們兩個賠錢貨來落戶,借了整整半年,一點息也沒給我,這事卻就不算完……秦淮河那邊有人看上你們姐妹,說是願意出五十兩銀子……”
這個丁一就忍不下去了,逼良為娼,沒遇見那是無法的事,碰見了,丁一卻是不容這等事在自己眼前發生。
第三十五章幽懷恨無句(五)
人總會害怕,總會怕招惹麻煩,總希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這一點當千百年後幾個歹徒掄著刀,製造了許大的恐慌以及死傷事件,就可以很好的說明這個問題了。丁一當時聽說這事時,就一再地告訴自己,若他在場必定不要讓這種事在眼前發生,至少在他倒下以前。
這並不說明他特別高尚,或是特別有正義感。他是受過嚴格搏擊訓練的人,他知道怎麼殺人,也擅長這麼做。不會有人對於一個當了十幾年大廚的人,發誓要煮熟每道菜,而覺得感動;也不會有人對於種了十幾年田的農民,發誓看見田裡有雜草一定要拔,會覺得特別的崇高。
只是賴以為生的職業底線而已。
不能容忍逼良為娼,便是丁一的底線,他受不了這個,若只聽說也罷了,他不是什麼道德完人,但在眼皮底下發現,叫他不管,卻如讓大廚把一盆夾生飯端上桌、讓農民看著田裡雜草叢生而不讓他去拔一樣,難受。
“兩位姑娘,是否需要學生幫你們去叫公人?”丁一走了過來,平靜地這麼問道。他並沒有打算路見不平一聲吼,也不是正義感過剩,再說這位還是那兩個女孩的什麼七叔,天知道人家家裡是什麼情況?丁一隻是不想這兩個女孩被逼去秦淮河跳火坑罷了。
那男人轉過身來,削瘦的身軀更顯得骨架的粗大,打滿了補丁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象一個人形的風箏,他看著丁一慌亂地擺手:“不、不,這是小人的侄女……這、這她們的老爹爹,和小人交情可好了……十兩銀子。小人借給她們老爹爹十兩銀子啊,大半年了,一毫息都沒跟他們要啊!公子,小人是苦人家的出身,那十兩銀子,是我死鬼老頭留給小人娶親的……”
丁一聽得頭大如鬥,那男人又說起他痛苦的相親經歷,家中只有幾畝薄地,父母又都去了,又有兩個沒成年的幼弟要撫養。沒人願意嫁到他家去,這回好不願意談好親事了,問媒納吉總要使錢的,才來尋這兩個姑娘討要:“公子,小人能幫就幫的。但、但這總不能為了幫她們家,讓小人打一輩子光棍啊!小人雖沒讀過書冊。也曉得打光棍。斷了祖宗香火是不對的……”
若是仗勢欺人的惡霸,或是逼良為娼的龜公、人販子,丁一真上去弄死了,能有多大個事?總理南京機務的王驥現時雖然還沒答應和丁某人合作綠礬的生意,但態度已好了許多,沒理由不幫著處理的。再說瓦剌人要害丁某人的事,天下皆知,栽個意圖謀殺朝廷命官,不就結了麼?
可這苦哈哈的人兒。籍著燈籠的光,看著那男人眼角都溼了,教丁一怎麼下得了手?再說,他說得也有道理,總不能幫人幫到要他自己打光棍吧?這也太扯了。但那兩個姑娘,哪裡又能拿出十兩銀子來?
丁一搖了搖頭,準備伸手入懷掏出幾角碎銀給他們,畢竟這兩個姑娘也算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