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的眼眸。
卻沒有眼淚,女人的目光堅定、護犢、且忿恨。
然後他們便不悅,惡劣地咧嘴大笑起來:“呵呵呵哈~~果然是個惑人的妖媚,帶走!”
兵士上來拉扯。
娘,我怕。她抓緊母妃的袖緣。
父王已經死了,他們用劇毒殺了他,在他四十歲的這一天。
父王對母妃萬千寵愛,但這並不妨礙他同時也是個仁政愛民的帝王。然而這個諸國紛爭的時代,他的勤勉引起了旁人的恐慌,他們聯起手來內外勾結殺了他,殺了他的兒子們,並把所有的宮妃都糟蹋了。闔宮都是女人的哭啼與慘叫。現在他們又要來抓她的母妃,這個傳說中天下最美的女人。
六歲的蕪姜看見母妃胸口被拉扯出來一抹顏色,嚇得哇哇大哭。
許是她的哭聲驚動了誰,一名勁裝男子穿越人群走過來,身量清頎,英姿颯颯。
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他們拱手叫他“小將軍”,又或者是“笑將軍”,然後指著她和她的母妃說抓到了孝業帝的女眷,問他怎麼處置?
怎麼處置?
她看見他居高臨下地睇過來,他的面目被鐵罩隱去一半,只剩下一雙鳳眸冷長。看起來似乎比太子哥哥還要小些,但周身氣場卻煞重。
眉宇間都是凜冽,上下打量著她的母妃,然後又從她母妃身上自然地落到她身上。
他看著她的時候,她便停止了哭泣,哽咽且眼淚汪汪地的望著她,命運不由自主地交與他發落。
她叫他哥哥。“哥哥,我孃親不要死。”聲音怯怯,沒有往日被嬌寵的靈動,尾音因為性命的悽惶而哆嗦。
他似未曾聽聞,腕上一串烏黑油亮的佛珠滑落手心輕捻。哦,蕪姜忽然想起來宮人說過,說鄰國有個少年將軍,始一出生便殺孽深重,家裡把他三歲送去廟宇將養,非但煞氣沒化,反倒殺人前都要捻一捻手上的佛珠。她看見他捻佛珠,頓然生出害怕,小小的身子猛一哆嗦。
他盯著她的小花臉看,好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容色沉下,道一聲:“叫她們自己去,本將軍不想看見。”語氣冷淡,不耐煩多言。
周遭兵士悵然,不甘地望著她們母女。
蕪姜不知何意,還以為終於得了赦免,如釋重負,連忙甜甜謝他一句哥哥。
謝?
少年勁朗的背影微一頓,然後走開,頭也不回。
蕪姜心存感激。
直到看到母妃懸在空蕩蕩的殿梁之上,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那一句“叫她們自己去”,乃是叫她母女自行了斷。
她真不知是要謝他,還是要記他一命。
母妃結束了二十三歲的生命,一個女人風華最盛的年歲。似要用這種方式宣告世人,她和父王的愛情,不是外面形容的那樣禍國妖姬。她並沒有擾政,父王也依舊是個賢明的帝王。
老太監牽著蕪姜的小手推開宮門,六歲的蕪姜站在漆紅的門檻外,看見那雕飾繁複的橫木之上,白綾勒住了母親的魂魄,只剩下一雙殷紅的鞋履在寂寞裡空蕩。
“娘——”蕪姜失聲尖叫,鬆開老太監的手撲過去,墊著腳尖想要把母妃扯下來。
但那鞋履滑落,她只抓住一隻冰冷的腳面。
母妃的身子因為力道開始搖晃,頭上的釵子撲索索往下掉,其中一枚劃過她的額頭,她不敢抬頭看。鹹澀的刺痛破開幼女稚嫩的肌膚,在她的額際上留下一道永久不逝的疤痕。
蕪姜後來便傻在那裡,看著母妃荼白的裙裾無魂地蕩過來又蕩過去。
老太監說她自此就不聰明瞭,不太愛說話,見人開口就先對人笑。
他們把父王的國瓜分了,留下幾片偏僻小郡賜與表皇叔,讓他做個小國主。為了堵住諸國之口,表皇叔又附庸北方逖國,自此中原相當於失去了屏障,胡人輕而易舉便可通關南下。
她本要被送去教坊,或調教成歌伎,又或者訓練成舞伎。老太監帶著她一路向西逃跑。雁門關外飛沙走石,年邁的忠僕揹著她走到石碑處,便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說那裡是他的故鄉,就讓他長睡在那裡吧。
落日昏黃的光暈中,六歲的蕪姜被催著一個人倉惶向前走。老太監佝僂著背衝她叮囑,叫她繼續往西,說小公主記著不要回頭。
——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冷冽的夜風擦過耳際,前方路茫茫,萋萋沒有方向。曠野裡隱約傳來幽長的狼嚎,像要吞吃人性命,她走得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