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思量一番,杜俏這種情況確實也不好讓其他郎中在旁邊守著。況且,她也確實為杜俏捏把汗,遂點點頭,“好。”
林乾如釋重負般喘口氣,“多謝姑娘。”
易楚屈膝福了福,告辭回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問起易齊。
易郎中平靜地說:“悶在房裡一直沒出門,阿楚,阿齊並不是你娘跟爹爹的孩子,之所以瞞著你,是不想你們之間有嫌隙。爹只你一個孩子,若爹不在了,你再沒有可以說話商量的人。這樣,你們好歹一起長大的,能彼此有個依靠……仔細想想,爹確實做得不好,對阿齊並不公平。”
是夜,易楚跟父親將藥配齊包好,因怕杜俏失血太多,又額外備了溫補養氣的藥。
易郎中考慮得更周到,將服藥後可能出現的情況及對策一一講給易楚,如果服藥後遲遲打不下來該怎麼辦,如果血流不止該怎麼辦。並教給她兩套針法,實在不行,就施針加推拿。
易楚連夜將技法記熟,又在穴點陣圖上演練了好幾遍才回屋歇息。
與此同時,位於澄清坊的林家也有不少人遲遲無法入睡。
趙嬤嬤終於鼓足勇氣豁出老臉,對林乾講了易楚的擔憂。
林乾聽罷,許久沒有作聲。沉默了好長時間,沒去書房歇息,而是進了暖閣。
自從入冬,杜俏怕冷,就搬到暖閣睡覺,暖閣比正房的床小很多,兩人睡著略有些擠,林乾便大多時候歇在了書房。
杜俏精神不濟,早已入睡。床頭留了一盞燈,燭火跳動,照在她瘦小的臉上,更顯孱弱。
林乾想起當年初見她時的情形。
彼時,他年方十六,正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受盡京都女子追捧,上門說親的人家如過江之鯽。
他不勝其煩,約了好友到積水潭賞荷。
七月的積水潭涼風習習柳蔭叢叢,荷花開得正盛,枝枝挺立,嫋娜多姿。荷葉上滾著朝露,如灑落的珍珠,光芒璀璨。
好友詩興大發,當即吟哦一首,又攛掇著他作詩。
他本不善文墨,許是酒至酣處自狂狷,於是也高聲吟道:“柳絮池塘香入夢,湘草高嶺寒侵衣……”
才只得了兩句,就聽一旁竊笑聲,接著清脆的聲音道:“都已經七月,還提什麼柳絮,既不應時又不應景。再說積水潭也不是池塘。”
說話之人就是杜俏,她才六七歲,梳著包包頭,穿粉紅色紵紗比甲,小嘴撇在一旁,極為輕蔑的樣子。
牽著她手的是個年輕婦人,忙不迭地道歉,“小女年少無禮,還請公子勿怪。”
杜俏不服氣,比著口型道:“你就是說錯了。”
當著婦人的面,他自不能跟個小女孩一般見識,便冷冷地說,“無妨。”
婦人又教訓杜俏兩句,牽著她離開,沒走兩步,杜俏迴轉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陽光下,她一雙眼眸烏漆漆地黑,比荷葉上的露珠更閃亮。
他年輕氣盛一時促狹心起,順手撿了塊石子拿捏好力道,朝著她的腿彎扔過去,想給她個教訓。
石子距離杜俏尚有半尺,被她身旁的少年抬腳踢飛了。
少年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林乾便有些後悔,自己就要行軍入伍的人,還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麼。
後來,他打聽過,少年是明威將軍的兒子杜仲,小丫頭就是杜俏。
明威將軍是他一直崇拜的人,據說曾憑一杆□□出入敵營斬殺敵首若無人之境。
時隔多年,他瘸著腿從湘西回來,婚姻上諸多不順,成為京都街頭巷尾的談資。與他同時被議論的還有杜俏。
林乾不相信,有著一雙秋水明眸的杜俏會是傻子。
或許是出於對明威將軍後人的憐憫,或許是想求證杜俏是不是真傻,總之,他一時起意,讓母親託人求親。
林老夫人千般不願萬般不肯,卻拗不過林乾,只得請了媒人。
果然,杜俏不但不傻,反而很靈透,將家中事務管得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傳言根本就是假的。
林乾立時想到章氏如此行事的目的,又看到杜俏處處小心謹慎,自然也猜出她在杜家的處境。
林乾想,離開杜家,杜俏不必那樣謹小慎微,應該會活得肆意快活了吧?如此,也是他為明威將軍盡得一絲微薄之力。
事實恰恰相反,杜俏非但沒有肆意,卻越來越沉默。
假如說,初嫁的杜俏是石縫中頑強生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