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是梁經綸沒有料到的,心裡一陣翻騰,表面還得保持平靜。
方孟敖卻不讓他平靜:“你是孝鈺的老師,又是何先生的學生。今天來,我是特地想聽聽你的建議。”
“這倒真有些為難我了……我想想,好嗎?”輪到梁經綸走到書架前去翻書了。
夜幕吞噬了暮靄,只剩下路燈的昏黃照著站在小樓前石徑上的曾可達。
——顧維鈞長期出使歐美,廣交博識,據說特地請了西方的植物學家在這處園子裡移種了好些北平從來沒有的植物。曾可達也不認識,只一棵棵移望過去,望向了那棵最高的樹,望向了那棵樹上最粗的樹枝,足以讓一個人雙腳離地可以繯頸的樹枝,樹枝斜逸,下面就是一泓水池!
曾可達眼前一花。
似看見兩個人在樹下水旁錯身而過!
一個人像是方孟敖,一個人像是梁經綸!
曾可達有些神情恍惚,向水池旁那棵大樹走去。
哪裡有什麼人影,水池裡只有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突然又想起了《孔雀東南飛》裡另外兩句詩:“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
一種不祥之感湧向心頭,他倏地轉過身,卻嚇了一跳。
“督察。”王副官不知何時悄悄站在了他身後約一米處,“二號回電了。”
“報告也不會說了嗎?!”曾可達甩下這句遷怒,快步錯過王副官,上了走廊石階,向王副官房間走去。
“督察!”王副官緊跟著喊道。
曾可達停步後已經冷靜了下來,回頭望著王副官。
王副官低聲報道:“二號回電說,馬上給你打電話。”
這就是有詳細指示了,曾可達拍了一下王副官的肩,以示撫慰,放慢了腳步,向自己房間走去。
就在這時,他房間裡那部南京的專線響了!
慢步立刻換成了疾步,曾可達跨進了房間。
梁經綸顯然一直沒有回答方孟敖提出的問題,還捧著書站在書架前,一樓漫來的那些光線顯然不能讓他看清書上的字。
“梁先生如果真想看書,就開燈吧。”方孟敖走到門邊,拉開了門邊的開關。
二十五瓦的燈,卻照得梁經綸晃眼。
他像被人脫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燈下。
不回答方孟敖顯然是不行了,梁經綸放下書,踅回到書桌前,坐下:“我真不知道方大隊長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請說。”梁經綸的聲音從來就沒有大過。
方孟敖:“梁先生,你除了和孝鈺是師生關係,還有你和她父親的師生關係,你們有沒有戀人關係?”
梁經綸沉吟了片刻,說道:“方大隊長已經向何孝鈺求婚了,還有必要問我這個問題嗎?”
方孟敖:“當然有必要。你們有這層關係,我求婚就顯得不太道義,尤其在何副校長那裡。”
梁經綸一直在告誡自己要冷靜,現在也有些不能忍了:“那方大隊長認為我們有沒有這層關係?”
方孟敖要的就是這種短兵相接:“我看沒有。”
梁經綸:“請說下去。”
方孟敖:“你們如果有戀人關係,你就不會叫她來爭取我幫助什麼學聯。第一,這對她很危險。第二,這對你不利,因為她很可能愛上我,或者我愛上她。”
梁經綸:“方大隊長這種分析我倒真沒想過,請說下去吧。”
方孟敖:“還要再說下去嗎?再說下去,我問的話你能回答嗎?”
梁經綸:“沒有什麼不好回答的。”
方孟敖:“除非你是共產黨!”
一片沉寂,窗外草蟲的叫聲突然響亮起來。
方孟敖直盯著他:“你可以回答我,也可以不回答我。”
剛才看見二樓亮了燈,隱約能聽見兩個人在說話,現在突然又一片沉寂,坐在一樓的何孝鈺望向了謝木蘭,謝木蘭也望向了何孝鈺。
“不行。”何孝鈺站起來。
謝木蘭也跟著站了起來。
何孝鈺:“我們上去吧。”
謝木蘭卻一動沒動。
何孝鈺急了:“你怕什麼?”
謝木蘭一窘,跟著也急了:“我怕什麼了?”
何孝鈺:“問你他們剛才說了什麼,你一個字也不願回答,現在又不願去見他們。到底什麼事,要這樣迴避我?”說到這裡,何孝鈺已經一個人向樓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