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達驀地從沉思中醒過來,說道:“沒有聽清就好。跟你們再重申一遍,我沒有那麼多指示,守在門外,有情況只許報告,沒有我的指示誰也不許進外文書店的門!這回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可達同志!”
曾可達將這部電話擱了,目光立刻轉向旁邊那部直通南京的專線電話,想去拿話筒,又收了手,焦躁地走到門口,開門:“王副官!”
“到!”
暮靄中,走廊對面立刻傳來了王副官的應答。
曾可達:“立刻架電臺,接通二號專線。”
外文書店一樓已經很暗了。
謝木蘭下樓後,何孝鈺跟她一直沒有說話,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閱覽桌前,關注地聽著二樓的動靜。
謝木蘭終於忍不住了,輕聲說道:“怎麼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何孝鈺站起來,開了燈。
外文書店用電也是燕京大學的線路,美國專供的柴油,發電不需節約,一百瓦的燈照得房間好亮,一直漫向樓梯,漫向二樓的房門。
何孝鈺回到桌前已經拿了兩本書,將一本輕輕地遞給謝木蘭,坐下後再不看她,開始看書。
一樓的燈光漫了些進來,方孟敖站在二樓房內書架前翻書的背影清晰了許多。
方孟敖就在等他開口,捧著書慢慢回過了頭,像笑又不像笑:“一部二十四史從何說起呢?”
梁經綸不知怎麼答這句話,只望著他,眼中有意無意露著一絲茫然。
方孟敖:“對不起,我平時不這樣說話,這句話也是從我那個父親那裡學來的。”
“我理解。”梁經綸不能再“茫然”了,“歷史嘛,誰也不能忘記。”
方孟敖:“是呀,‘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嘛。”
梁經綸倏地盯住了方孟敖的眼:“方大隊長也知道這句名言?”
從樓下漫來的微弱光線中,方孟敖那雙眼偏就如此的亮:“知道,列寧說的嘛。”
“你看過列寧的書?”梁經綸露出好奇的樣子。
“看過列寧的書很奇怪嗎?”
梁經綸只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方孟敖見他不答,把書偏移向門口漫來的燈光,翻看著,又突然問道:“你這裡有這些人的書嗎?”
王副官房間的電臺前,“通了。”王副官戴著耳機已然滿頭大汗,望向曾可達。
曾可達站在電臺前點了下頭。
王副官便去拿桌上的文稿夾和鉛筆。
曾可達:“不要記了。”
“是。”王副官立刻收回手,握好了發報機鍵。
王副官敲擊機鍵的嘀嗒聲同時響了起來。
曾可達的口述聲和王副官的機鍵聲:
唸到這裡,曾可達突然沉吟了,王副官的機鍵也跟著停住了,等在那裡。
看著王副官敲完了最後一下,曾可達:“接到回電立刻報我。”說完不再停留,開了門,隱入暮色之中。
外文書店二樓房內,方孟敖拿著書終於走到了梁經綸的對面。
“到圖書館去找就不必要了。”他將書在桌子上一放,坐下來,“你既然告訴了我,我也告訴你。在飛虎隊,陳納德那裡就有這些書,列寧的,馬克思的,還有毛澤東的。當時我們也好奇,問他,開飛機還要看這些書?他說得很實在,這些書不但影響了世界的歷史,而且正在影響中國的歷史,都應該看看。”
“你都看了?”
方孟敖:“沒有。航空委員會下了一道嚴令,這些書陳納德可以看,美軍飛行員可以看,我們這些國軍飛行員絕對不許看。譬如列寧剛才那句話,我就是聽陳納德說的。梁先生應該都看過這些人的書吧?”
梁經綸這時已深切感到,面前這個人行為粗放,心思卻極為細密,比自己估計的要更復雜、更厲害,只能坦然回答:“在國內,在美國,我學的都是經濟學,馬克思的《資本論》是必須選修的,還有蘇聯的計劃經濟學,也必須比較選讀。”
“這些我就不懂了。”方孟敖知道該撂開這個話題,切入主題了,“梁先生,你應該知道我現在來找你是為了什麼。”
梁經綸:“為什麼?”
方孟敖:“何孝鈺。”
梁經綸:“我叫她請你幫助學聯的事?”
方孟敖:“那不是我們的事。”
梁經綸又只好看著他了。
方孟敖:“我向她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