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鬼才走。”謝木蘭開始說那三個字了,“娃、娃、親!”
何孝鈺扶著裙子站起來,卻沒有邁出腳步。
方步亭不但沒有點頭,一直掛在臉上的慈笑也消失了,憂鬱從眼中浮了出來。
謝木蘭有些慌了,輕輕湊到方步亭耳邊:“大爸,我們同學今天都看到大哥了。你猜大家怎麼說他?”
方步亭這時連眼中的憂鬱也收斂了,毫無表情,但也未表示不聽的意思。
謝木蘭大起膽子說道:“大家都說,大哥是真正的男子漢!你猜我說什麼?我說當然了,我大爸就是真正的男子漢。我大哥特像我大爸。”說到這裡她偷偷地觀察方步亭的反應。
方步亭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這是他必須有的反應,因為這兩個女孩在他心目中位置都太重要。尤其是何孝鈺,他不能讓她太尷尬。
“我說的是真的嘛。”謝木蘭又輕搖著方步亭的肩,“真正的男子漢遇到了真正的男子漢,兩個人才較勁嘛。在街上我叫他了,他還向我敬了禮。我猜呀,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您敬禮。要是他還敢較勁,孝鈺也來了,我們一起幫您對付他,一定要他向您敬了禮,然後您再理他。啊?”
方步亭站起身,對著何孝鈺,臉上強露出笑容:“你爸那裡我打電話告訴他,留你在這裡一起吃飯。好不好?”
何孝鈺的頭點得好輕,看不出願意,也看不出不願意,能看出的是真純的善解人意——好像她這時候來與梁經綸交給她的任務毫無關係。
國事家事,剪不斷,理更亂。
方步亭即將面對的還不只是難以面對的大兒子,這時坐到外甥女房間,是為了躲避在警察局剛接完徐鐵英回家的小兒子。
因為一直避住在外面的後妻恰恰也是這個時候要趕來完成他安排的一件事。
方孟韋事事順父,唯獨將後媽視若仇讎。方步亭左右不能偏袒,只能迴避。
當然他這時見謝木蘭和何孝鈺還有就是聽她們說說剛見過的大兒子。想聽,又不能多聽。估計這時候後妻做完那件事也走了,方步亭便離開謝木蘭房間,準備下樓。
剛走到接近一層客廳的過道,不料不願聽見的聲音還是出現了,是方孟韋在樓下發脾氣的聲音:“下人呢?都睡著了嗎?!”
方步亭一愣,在過道中停下腳站住了。
方邸洋樓一層大客廳中。
方孟韋背對客廳站在門口,要不是還穿著夏季警官服,此時神態完全像一個大家少爺。
兩個潔白細洋布斜襟短褂的中年傭婦就站在客廳門外,一邊一個,看著方孟韋生氣,不吭聲,卻也不像是怕他。
“蔡媽、王媽,我說話你們都沒聽見?”方孟韋直接對她們的時候語氣便緩和一些,顯然剛才的脾氣並非衝著二人來的。
“孟韋。”那蔡媽居然直呼其名,而不是稱他小少爺,這是方家的規矩,下人對晚一輩一律直呼其名,“老爺招呼過了,這些照片只能夫人擺。”
方孟韋聽到這句話臉色更難看了,更難聽的話眼看要爆發出來。
“小少爺用不著生氣,我擺好這些照片立刻離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搶在方孟韋再次發脾氣前從客廳方向傳來了。
方步亭聽到這個聲音神情分外複雜,愛憐、漠然、無奈俱有。
接言的那個女人正在北牆櫃子上擺一幅照片,從背影看,頭髮梳得乾乾淨淨,衣服穿得乾乾淨淨,長得更是乾乾淨淨,也就三十出頭。
她便是方步亭的後妻程小云。
“方家有少爺嗎?”方孟韋那句難聽的話終於出口了,“這個家的太太十年前就故去了,哪來的少爺!”
程小云不接言了,拿著白手絹擦著鏡框玻璃的手也停了,慢慢放下來。
——那幅照片中一個女人的眼正望著她,她也望著那雙眼。
——照片的全景出來了,那個女人身邊就坐著十一年前的方步亭,身前摟著一個笑著正在吹口琴的小女孩,她的身邊站著一個十六七歲卻已身高一米七幾的男孩,方步亭身邊站著一個十一二歲身高一米五幾的男孩。高個兒男孩顯然是方孟敖,低個兒男孩顯然是方孟韋,都是揹帶洋服,青春洋溢。
這幅照片與方孟敖在囚車裡從皮夾中抽出的那張完全一樣,只不過這幅照片是放大了的,還有就是方步亭的臉並沒有用膠布貼住,黑髮側分,神采飛揚。
這種沉默更使方孟韋不能接受,他轉身走到客廳大桌前,望也不望裡面還裝著好些鏡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