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夫將湯藥端來,她毫不猶豫地,便將其一飲而盡。
她一夜未眠,身子骨乏累且虛弱,劇痛遍佈四肢百骸,她卻連眼皮也未曾抬一分。
待喝過藥後,她簡單梳洗了一番,將一頭青絲挽起,插了枚簡易木簪。
隨後,她兀自動身,一路摸索著,走了半個時辰,終是到得大雄寶殿。
殿前有兩位僧人正在等著她,見她到來後,立即迎了上來。
有人遞給她一件衣袍,她接過,觸感粗麻,卻將其披在了身上。
“空明師傅已在殿中等候,女施主請入內。”一人在她耳畔開口,伸手攙扶著她,帶領著她入得大雄寶殿。
濃郁的檀香撲進鼻中,黎夕妤緩步走著,雙目空洞無神,可面上卻帶了幾分虔誠。
殿中供奉著三尊佛像,分別是普賢菩薩、釋迦牟尼佛、以及文殊菩薩。
雖看不見,但她知曉,此時此刻她直直面對著的,正是釋迦牟尼佛。
攙扶著她的僧人突然停下了腳步,退至一旁。
她頷首,緩緩屈膝,跪了下去。
她最終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置於胸前,緩緩閉上了眼。
“你可想好了?”高僧空明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透著幾分森嚴與莊重。
黎夕妤的心微微顫了顫,半晌後,輕輕點頭,“大師,我心意已決,不必再猶豫。”
她說罷,片刻後聽見一陣悉碎的聲響,下一刻挽在秀髮中的木簪便被人拔出,一頭黑髮直直垂落。
她的心更加劇烈地顫抖著,突覺鼻尖酸澀。
如今,她已淪落至這般,沒了雙眼,沒了親人,喪失了一切……
她所愛的人,最終狠心拋棄了她,將她困在這青燈古剎的牢籠中,逃脫不得。
她空有滿腹膽識與謀略,卻再也無從展現。
曾經承諾過的一切,也終究因著那人的絕情與狠心,再也無法兌現。
甚至,就連一心想要報仇這事,也因為沒了雙眼,令她不得不放棄。
她黎夕妤,曾是一個堅毅又倔強的人,認定了某件事,饒是刀山火海她也勢必要去完成。
可如今被困在牢籠中,成了瞎子,她又能如何……
倘若她可以選擇,她定會在四日前醒來的那一刻,便自行了斷。
然百般無奈,千般苦楚,萬般悲涼,她卻唯有活下去,方能對得起先後因她而死去的伯父與文彥。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
耳畔有人在低喃,念著她尚且聽不懂的佛語。
頭髮被人握在掌心,很快便響起“咔嚓”一聲。
那聲音傳進耳中時,令她的身子,猛地一顫。
“金刀剃下娘生髮……”
高僧空明的嗓音再度自頭頂響起,他一邊念著,一邊割斷黎夕妤的發。
他下手利索且精準,顯然是老手,容不得黎夕妤再有任何悔意。
一把又一把的黑髮散落在地,黎夕妤聽著自己的心,碎了一片。
從此後,她便要放下七情六慾,放下愛恨嗔痴,一心一意只拜佛祖……
這樣的生活,她不曉得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卻好在……她的生命所剩不多,未來的時光就此度過……
卻也……很好。
今日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天朗氣清。
不時有輕風拂過,吹進殿中,令人覺得舒爽。
而在殿外,一道身影默然而立,雙手直直垂落,卻緊握成拳。
不時有山茶花瓣飄落,落在他肩頭,落在他髮間。
硃紅與青衣交匯,分明是再美不過的景象,可他近乎蒼白的一張臉上,卻透著無邊無盡的悲痛。
他的雙臂劇烈地顫抖著,雙眸死死地盯著殿中那道菸灰色的瘦弱身影,其內似是充了血般,猩紅一片。
“除去塵牢不淨身……”
“圓頂方袍僧像顯……”
“法王座下又添孫……”
空明大師念罷,黎夕妤的長髮,也終究剃盡。
最後一剪落下的瞬間,她的雙手突然開始抽搐,於胸前搖擺不休。
那痛楚極為強烈,逐漸蔓延至心底,令她痛得無以復加。
而與此同時,站在院外的人,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竟有兩行淚水自眼角滑落,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