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宓用左手托住右手手腕,掩去袖口的顫抖,緩慢地將鵝肉送入唇中,偷瞄了他一眼,桓夙正要移過目光,她又飛快地低頭,將肉嚥下去了。
“不好吃?”孟宓擠眉弄眼的神色,像吞了一隻蒼蠅,他不快地沉聲道。
是太久沒吃過美味,孟宓一時間難以相信,醬汁淋漓地灑在味蕾,包裹著每一寸感知,是這種幸福的滋味,她想盡情地歡饗,但又不敢。
“好、好吃的。”
桓夙“哦”了一聲,神色冷淡,“不是要回南閣樓麼,吃完就走。以後你的起居都歸孤管了,不會再有人苛待你,但是——”他掩唇咳嗽,漆黑的眸掠過一抹不自然,“瘦了挺好,這種東西,吃一次就夠了,孤不會給你更多的。”
“哦。”孟宓有些失望。
“以後,別再對孤用‘奴婢’二字,孤不喜歡。”
“哦。”孟宓已經忍不住又夾了一塊鮮美松嫩的魚肉。
“孤找人連夜將閣樓重新修葺了一番,不會再漏雨了。”
“哦。”
“孤已說通了太后,各讓一步,不必擔憂你的小命了。”
“好。”
……
他每說一句,孟宓都只回一個字,這樣的怠慢,要是別人他早就冒火了,可是偏偏覺得她安靜地吃東西時,挺好,挺美,白皙如瓷的肌膚,流光照雪一般剔透,眼眸清澈地冒著軟光。
七歲那年,母妃彌留之際,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母親最怕,你無牽無掛,要早早地隨我下到黃泉,夙兒,你一定要找到、找到你想要,想守護的東西。”
他找到了啊。
桓夙俊冷如淬寒冰的眸,柔和地眯了起來。
說實在的,這頓飯孟宓吃得很感動,她雖然有口無心地回應了桓夙那些話,但胸口卻有淡淡的暖意,她知道桓夙握著她的生殺大權,她日夜畏懼,怕觸怒了他,怕冒犯了他,但她現在突然覺得,他不會輕易地要她性命。
竟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絲荒謬的安全感。
回到熟悉的南閣樓,果然被修葺整頓一新。她坐在案邊,推算了一下日子,大約還有一個月,才是入新年的日子,楚宮裡會忙起來,以往十幾年,在年節那一日她都會站在鄢郢的城郊,看到楚宮飄出來的煙火,繁盛如霞。
第一次,她能和那簇煙火,隔得這麼近,再進一步,便觸手可及。
孟宓把手邊珍藏的竹簡一卷卷地翻開,看清上面清晰的篆文,忽然瞠目——
誰把她的策論換成了《女戒》?
忽地心口惴惴,她翻出底下壓著的幾冊竹簡,《女訓》、《婦人訓》、《夫綱》、《賢妻手札》……
“……”除了那個人,誰來這裡有機會換走她的策論和史書?
桓夙命人將那些發黴的書摞在漱玉殿邊角,修長的手指挑出一卷,扯開捆綁的細繩,對著這篇沉博絕麗、字字珠璣的文章冷臉哼笑:“敢教她頂撞孤,好大的膽。”
☆、17。收買
黎明以後,派去守在南閣樓前的甲衛回來了兩人,小包子與他們接洽,臉色誠惶誠恐地跑進來,聽到楚侯正審問著一卷竹簡,驚得掉頭要跑。
“滾進來。”桓夙的竹簡拍在髹漆几上,暈暗的燈火裡,楚侯陰沉著一張臉,燭光裡分外英俊灼目,小包子訕訕地夾尾貓腰而近。
“她的《女訓》讀得如何了?”桓夙想到那個笨妞捧著書讀,乖巧安分的樣子,心頭忽地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愉悅。
小包子正要說這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摸了摸腦門上的冷汗,訥訥道:“那、那些書,眼下都成了孟小姐的……”
桓夙冷峻的眉峰一利,“成了什麼?”
“成了……炭火。”
冬天冰寒,昨夜又下了一場雪,眼下這些珍稀的竹簡古書在火缽裡吐出了腥亮的火舌。
“啪——”桓夙將竹簡砸在了牆上,沉怒地按桌。孟宓軟得像只包子,沒想到她竟然愈發張牙舞爪地頂撞他了。
桓夙陰冷的眸瞟過竹簡上的字跡,漆黑如墨斫白玉的眼又是深深一沉,她一個手無縛雞力的弱女,淨讀的是丈夫該讀的文章,反了反了……
這怎麼可以。
“大、大王?”小包子還在等著楚侯的特赦,緊張得舌抵住了後槽牙。
桓夙冷笑,“她不是愛燒麼,給孤將《女訓》刻在石頭上給她送去。”
小包子:“……”大王花樣好多。
孟宓原本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