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仔細一算,你我成親,已是十年之久。而娘子獨去某地,至今七年整。猶記得那時,娘子經常同為夫講:青巖幼時便身染頑疾,早已自知時日無多。待我去後,官人記得替我去看看,世間的大好河山。
為夫怎會不知,娘子此言不過是要我好好活下去。雖自你我成婚之日,便知此生餘下時光,日日都可算作向上天偷來一般,但即使娘子命薄,即使在為夫一生之中,只與娘子相伴短短三年……然,憑此三年,為夫一生無憾。
可是,我知道娘子的遺憾。你最大的遺憾,定是同瑩中妹子一樣,掛念銀耳的去向。
娘子放心,為夫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她,至今,也終於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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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寫到這裡,執筆人情緒浮動,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錢福——這個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如今卻已似風燭殘年,臉頰深深地凹下去,長鬚蓋住了出口成章的那張口。
他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回憶起不久前的一樁事情來……
那是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有人上門向他討教書法,為了討好他,除了帶上一壺美酒,難免還要找些他感興趣的話題。
青巖鎮誰人不知道,除了他家娘子何青巖,能夠叫他上心的,便只有他們兩口子一直在尋找的人了。
一個只道是歌喉如黃鶯的女子。
“在下也只是道聽途說,揚州勾闌間就有一位姓沈的歌女,歌聲之美,名揚四方。”
歌女?錢福不由地幹喝下幾杯烈酒。
而後二話不說,整理行裝前去揚州。
到了揚州,四處打聽,才知道這位美麗佳人已經從良,嫁給了一個鹽商。錢福又去拜訪鹽商,鹽商早有耳聞狀元郎錢福的才名,十分看重,立刻設宴款待。
酒席之上,錢福藉著酒意,提出要見一見那位名揚千里的新夫人。
鹽商一聽他那豔羨的語氣,覺得面上有光,便令那小房出來一見。
這一見,錢福手中的酒杯,差點打翻。
來人穿著白衣白裙,細眉彎如月,美眸顧盼多姿,就像皎潔的秋月。
一瞬間的震驚後,錢福居然覺得有些欣慰……欣慰她已長成了一個傾世而立的大姑娘,欣慰她真的尚在人世,無病無災……
同時又有失落,失落她不知獨自吃了多少苦頭,失落她為何不回京,失落她居然只能落得個妾位……
那是他們所有人都疼愛著的銀耳啊!
而對方黑眸流轉著亮麗的光澤,大著膽子掃視了一番在場眾人,那眼神中的自信、氣質,叫人驚豔。
直到她看到了錢福。
時光停滯,萬物寂靜。
“快快快,難得狀元爺賞識。娘子快拿出綾帕來,請錢狀元題詩。”
他雖喚著“娘子”,眼睛卻並不看她。錢福再看這鹽商,便覺得他雖也算得上儀表堂堂,年輕有為,卻未免太過銅臭!於是他溫柔接過綾帕,當即題道:“淡羅衫子淡羅裙,淡掃娥眉淡點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賣鹽人?”
結果,自然是被趕了出去。
臨出門時,錢福醉眼朦朧,看到的只有銀耳低垂的眼眸。
他在後門口睡過了夜。
直到晨光將近時,門終於被輕輕開啟,有個嬌小的身影竄了出來,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邊。只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錢福紅了眼眶。
她道:“兄長,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面。”
好不容易壓下翻滾的情緒,錢福憋著氣咳了咳,才凝著她問道:“銀耳,你過得可好?”
“好。”銀耳肯定地答道,“不差。”
“那就好。”錢福雙手握緊成拳,又鬆開,再握緊,終於忍不住問道,“銀耳,你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
銀耳再次垂下了眼眸。錢福記得,她每次難過的時候,就會低下頭。
她告訴他,那年夜裡發生的意外,末了總結道:“紙婆婆和小宇都死了,姐姐的孩子也死了。我能夠僥倖逃脫,是萬幸。”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眼中立刻有淚珠滾落,“我沒有看好孩子,沒臉再見姐姐了……”
錢福鼻尖泛酸,大手一伸將她攬入了懷,像個稱職的長輩一般,邊撫著她的腦袋,邊安慰道:“銀耳,這不是你的錯。瑩中一直在找你,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啊!”
“可是我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啊……我一人苟活至今,賣至勾闌也好,嫁人做妾也罷,時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