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宮門合上了,兩扇雕花的菱門硃色已沉,扣在一起,發出陣沉悶的聲響,隔絕開隆冬的最後一絲日光。
太后口中的笛子,旁的人不知道,秦嬤嬤卻能心領神會。她拿巾櫛抹了把淚,從月牙櫃裡取出了一隻通碧的短笛呈給太后,道,“老祖宗,您的笛子。”
太后眸光微閃,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將笛子接過來攥緊,復又起身,由秦嬤嬤扶著坐到了梳妝鏡前。
天色已暮,寢殿裡的燈臺只點了一盞,火光搖曳,一片昏暗之中照亮鏡中的臉。依稀的,模糊而不真切。太后的眼中浮現出一絲迷茫,抬手覆上面頰,沉聲道,“知棠,我老了,是不是不美了?”
秦嬤嬤淚光閃爍,笑道:“怎麼會呢?娘娘這樣年輕,一點兒也不老。您別忘了,自己可是咱們江南的第一美人,明豔無雙。”
“是麼?”太后眼底升起一抹笑意,又道,“替我梳頭吧,你多少年沒替我梳過頭了……咱們相依為命了一輩子,臨到頭了,你替我梳個最好看的髮髻。”
秦嬤嬤應聲是,拾起桌上的象牙篦子替太后挽發。太后的目光很平靜,坐著一動也不動,又道,“我兒大業將成,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說著輕輕嘆了口氣,聲線低沉:“知棠,我不能見我兒最後一面,有些話,只有勞煩你替我傳了。”
“娘娘您放心,”秦嬤嬤飲聲吞泣,“您今日說的每句話,奴婢都會一字不落地告訴殿下。”
太后嗯了一聲,一字一句道:“其一,藩王擁兵自重已成大患,告訴落英,此番一定要借周國兵力重創四藩,否則他根基不穩,即使稱了帝也是岌岌可危。其二,我兒一切都好,唯恐女兒情長讓他吃大虧。”她合著眼嘆口氣,忽然又擺手道,“算了,其二你不說也罷,阿九那丫頭已經送去大周和親,想來也沒什麼能擾他了。”
秦嬤嬤重重頷首,“娘娘放心,奴婢記住了。”
不知怎麼,忽然出奇地冷。
太后一陣戰慄,手微動,將短笛湊到唇邊吹了起來。由於吹笛之人氣息不穩,笛聲也顯得斷斷續續,悅耳悠揚是談不上的,卻纏夾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思。
窗外明光黯盡,斜陽的餘暉緩緩落下了山頭。笛聲戛然而止,只聽一聲脆響,玉笛落了地,就那麼從容卻突兀地碎成了兩截。
秦嬤嬤雙膝一軟跌坐下去,咬著唇含淚高呼:“太后,薨——”
**********
入夜了,月亮爬上樹梢,青光映襯白雪皚皚,有種不可言說的美態。丞相未歸,阿九也難得地沒有睡意,便坐在燈下繡香囊,一針一線,神情專注。
忽地,夜風裡似乎傳來一陣依稀的鐘聲,沉悶陰森,像從十八層地獄裡升起。她一愣,指尖微顫,針頭便狠狠刺入了指腹,湧出一滴殷紅的血珠子。
這鐘聲她不陌生,當初皇后薨逝時便聽過,如今喪鐘再鳴,不必說也知道是為什麼了。
她神色惘惘的,起身踱了幾步到窗前,推開窗屜子,聲響因變得清晰,隨之而來的還有盈滿宮城的悲泣嚎啕。似乎哀慟欲絕,一聲一聲,透出一種肝腸寸斷般的絕望。
風起了,簷下的宮燈淒涼地晃動,燈火詭異,幽深如厲鬼的眼睛,看得人不寒而慄。阿九合上眸子嘆氣,心頭霎時間五味陳雜。
葛太后曾三番五次加害她,為了拆散她與謝景臣,甚至逼迫她去大周和親。她想,自己應該恨太后,一個會威脅自己性命的人死了,她雖然不至於高興,但至少該感到慶幸。然而喪鐘陣陣,她非但沒有絲毫的慶幸,還有些難過。
千錯萬錯,太后是謝景臣的母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過去阿九無法理解,可今時不同往日,身為人母,她完全能夠理解太后做的許多事。事實上,當一種罪孽是出於母愛,也就不是那麼罪無可恕了。
她撫著額頭嘆氣,頹然坐進圈椅裡,訥訥地若有所思。外頭的院門兒忽然開了,她詫異地抬眼看,萬萬不想到今晚那人會回來。
太后仙逝,他不該再宮裡守著麼?
阿九隱隱感到不對勁,扶著肚子出門去迎。拉開房門,丞相的身影就在簷下,立在火光不及的地方,背靠著菱花門,仰著頭,似乎沒有進來的打算。
她步子頓住了,月是殘月,清輝一片在他臉上流轉。那張面容仍舊奪目,只是眼底像有什麼凝固了,目光靜靜地望著月亮,彷彿對她毫無察覺。
“……”
阿九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是不知從何說起。她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