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就把這紙上的字都謄寫下來,她記得這字,她原來是寫過的。
石桂忘了很多事,再從一個小嬰兒長起來,學了新的就忘了舊的,可她記得她曾經還有過另外一種生活,看到什麼就能想起一些來。
看見姚夫子的畫就想起自己是會畫畫的,看著太上感應篇,裡面一大半的字,她都是認識的。
石桂不怕人笑,一筆筆描起來,沒有黑線就用藍線,她串著針,綠萼坐到她身邊,看著她繡笑一笑:“你這麼扎不對。”
小丫頭們不過做些粗活,做的帕子也是繡上一朵花兩片葉,到了綠萼的手裡,下針又快又好,既是道家的經典,還在上面描上了暗八仙紋,沒一會兒就替她繡出葫蘆蓮花來。
幾個丫頭原來最瞧不上綠萼的,看她露了這麼一手功夫,拿起來看了嘖嘖出聲:“你還有這麼一手呢,這一個做好了倒能獻上去了。”
綠萼自來不有人誇,紅著臉不說話,兩隻手抓著衣襬,良姜也知道她這性子了,讓她幫手描個花樣子:“姐姐們不得空,你看看我這上頭能描什麼?”
綠萼得了人誇獎,眼睛亮閃閃的透著光,微紅了臉替她們一個個描上花,夜裡用飯也在一處,綠萼原來小鳥依戀著母鳥似的挨住石桂不放,忽的合了群,石桂也鬆了一口氣,越發把心思花到太上感應篇上去,可她日日出去,卻都不曾遇見那個小道士。
大塔吊到半空中,大路邊擺起燈來,自三清殿一直襬到壇上,這活計就是桂花幾個屬狗的丫頭該乾的了,一大早上起來梳了頭穿上新衣,她們擺燈的時候,還有道士誦經來回,說是接迎神明入壇。
夜裡也在做道場,圈神棚,一刻不斷的唸經添燈油,添油換燈這一面,幾個丫頭就練了許久,不灑了燈油不熄了燈芯,嬤嬤們千叮萬囑,一個都不能碰掉,若是滅了兆頭不好。
宋老真人要念一夜的經,殿裡殿外都點著燈,石桂幾個就只顧著擺神棚邊和大道上的,她把夾襖穿在時,外頭套上新衣,夜裡光聽風聲就冷得凍人骨頭,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帶上山來的兩袋子糖給了小道士,還是良姜幾個想法子,把點心壓實了,一塊塊包著帶在身上。
只當夜裡難熬,沒一會兒春燕就說廚房裡煎了紅糖薑湯,到點兒了還有東西吃,也不全是為著她們,宋老真人到底年紀大了,這場法事原是交給他徒弟來辦的,奈何老太太相托,只得自個兒接下來。廊下還燒了炭盆,幾個人挨著過一夜,總能熬過去。
白日裡倒還好些,太陽底下是暖的,還曬得人出汗,綠萼身子虛,原來還大病過一場,又不曾好好養身就叫賣了出來,餘下幾個並不識得,石桂便讓她在廊下坐著。
等太陽下了山,那一排燒麻紙拈線作燈芯的燈就支撐不住了,雖有黃帳屏風一路攔著,也還是有幾盞叫吹熄了。
這一夜且有得熬,石桂把那張太上感應篇折了攏在袖子裡,幾個一輪班,到她歇下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
夜風吹得人手腳發寒,喝多了薑湯要如廁,幾個丫頭哪敢擅離,只好圍著炭火烤一烤,後背冷透了,前面暖烘烘,坐在小杌子上頭,一個挨著一個打起瞌睡來。
這會兒不是石桂輪值,四下裡除了唸經聲,只有風不住灌在耳裡,她揉搓了眼兒,把黃紙拿出來,正看得興起,後頭伸手拍一拍她。
回頭一瞧正是那個小道士,他這會兒倒打扮得乾淨,頭也洗了,道袍合身鞋子跟腳,只臉上還是那付賴皮模樣。
早上領賞沒有他,深更半夜的唸經輪著他了,那幾個小的念著經,他懶洋洋支稜著腿兒打個哈欠,身上衣裳單薄,叫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兩隻手叉在袖子裡。
石桂因著他的松鼠得了一貫錢,是他抓來的,理應分給他一半,問了他的姓名:“你叫什麼?”
小道士撓撓臉,這回倒肯告訴她了:“明月。”壓低了聲兒,一面說一面覷著她的臉色,她要是敢笑,他站起來就走。
石桂沒笑,道觀裡頭說的全是道號,他只怕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記得了,姓名不記得了,家鄉就更不記得了。
“我叫石桂。”想了想又道:“桂花的桂。”
明月看她沒笑話自個兒,從兜裡摸出個實心餅子來,掰開一半,遞給石桂,這是他從廚房裡偷出來的,上十供用的麵餅子,沒供給神仙,先給他祭了五臟廟。
石桂笑著接了,咬上一口,上十供的東西都是宋家廚子做的,用的新米新面,格外香甜,吃了半個餅子,同他約定好了,趕早還約在樹林子裡見:“你抓的那隻松鼠被上頭姐姐們送給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