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扁扁嘴兒,先看看石桂,再看看親孃,跟在身後舉了籮兒,一時不敢放下來,石桂擱了針線:“這東西有什麼可吃的,姑娘在這兒,算著日子也該送鮮果來了,到時候姑娘賞你,叫你吃個夠。”
劉婆子不好再說,葉文心在別苑裡哪裡吃得了多少米麵,她偷拿些送給兒子兒媳婦去,石桂自來是睜一眼閉一眼的,點數的時候把那零頭抹了去,這會兒為了幾個石榴爭起來,且不值當。
腆臉笑起來:“那我可先謝謝姑娘的賞。”真個就把炸皮的幾個剪了下來,也淺淺鋪開一層,裂開的石榴露出紅籽,看著就饞人。
菱角拿了個最大的,剝開皮去了薄衣,拿勺子輕輕一刮,紅籽兒堆起來,盛在碗裡拿給石桂,很有些討好的意思:“喏,姐姐吃這個。”
石桂接了碗,立時奉給葉文心,葉文心搖搖頭,她便笑盈盈的說一聲謝姑娘賞,這才舀一勺子吃了,嚼了滿口石榴籽兒。
劉婆子這才輕易不敢往院子裡頭來,掃地擺茶,全叫了菱角進來忙碌,得了東西不算,吃了排揎,這才認了是主家。
經得這一回,葉文心倒知道了些道理,劉婆子跟鄭婆子又不一樣,鄭婆子是拿著更多更好的,這才敢看輕了她,劉婆子卻是一簍石榴就能壓得住的。
葉文心自然也曾有過自艾自怨的時候,經得葉家的妾室入教坊,丫頭被髮賣,連著那個沒過門的繼母,只怕從此也無人敢同她說親,看看那些個不平,想想自己,有姑姑周全,有表兄看顧,弟弟還能立戶,也就不再想那些個天地不仁的話了。
此時再看石桂,心裡倒敬佩起她來,遭這樣的難,卻全無一點鬱色,自己把自己賣了的,便打了主意自己把自己贖出去,夜裡兩個睡在一頭,葉文心滿把的頭髮理在襟前,盯著帳子角上繡的細小花葉道:“我該拜了你當師傅才是。”
石桂本來迷迷濛濛都要睡著了,聽見這話樂出聲來:“姑娘說甚?我有什麼可教的,只一樣我會的姑娘不會,也就是打算盤了。”
葉文心還真個想了一回,第二日石桂坐在蔭涼處打結子,她順手送了一杯茶去,一屋裡頭住著她們倆,名份上還是主僕,葉文心卻當石桂是自由身,相處著越來越模糊,石桂伸手接了便喝,等飲盡了,才看見葉文心笑眯眯的看了她:“這下子,你可算得是師傅了。”
吃了她的茶,自然就是拜了師,石桂那會兒是正經磕過頭的,只年紀還小,兩個又是玩鬧裡夾著旁的事,這回吃了茶,石桂便笑:“姑娘想學甚?”
“就學打算盤,我總得會算帳才是。”自她頭回打結子賺了錢,便想著要跟石桂學打算盤來,石桂再不曾想原來那個恨不得含梅咀雪的葉文心也識起人間煙火,竟會自願碰算盤珠子。
葉文心自打落地十根青蔥指兒就不曾沾過陽春水,她自打了結子賣錢賺了頭一筆,便跟開了那第七竅,看石桂記帳打算盤越加留意,既開了口,便正經學起來,聽石桂說珠算的法子,她不擅此道,書畫詩詞上的天分半點也沒能均到這上頭來。
對著珠子嘆一回,卻不肯就此放棄:“原來我是你師傅,收了你這麼個聰明學生,如今換了你當我的師傅,心裡可得罵我蠢了。”
石桂抿了嘴兒笑:“有人天生畫,有人天生會算,各有長短,只不相同,姑娘身上我能學的如江如海,能教的只這一點,哪裡敢說姑娘蠢呢。”
葉文心有了目標,人竟鬆快起來,天天學半個時辰的算盤,再跟著石桂打結子刺繡,雖不出門,人也漸漸緩過勁來,不似原來一天坐著就少有高興的時候。
石桂只當她學了算盤便罷,哪知道她算盤還沒學全,又想學做活計了。別苑院子淺窄,前後院分的不嚴,事兒不少,幹活的卻只這幾個,石桂除開料理她身邊的活計,也要到廚房幫忙,還得洗曬衣裳,葉文心自不能同原來當千金小姐時一樣坐在屋裡幹看著不動彈。
她倒是想學著洗曬衣裳的,石桂哪裡肯叫她沾手,葉氏答應她能贖身便是想她能好好照顧葉文心,學算盤也還罷了,學洗衣下廚,要讓葉氏春燕知道了,她必要吃瓜落。
葉文心一走進水盆子,石桂就怕她溼了衣裳溼了鞋,趕緊勸她回屋,葉文心也是個犟脾氣,她既認準了,就不會聽勸,反拿了話問石桂:“我難道還能呆在宋家一輩子不成,這些個總該會,難道離了姑姑離了你,我便不活了?”
她說的自然有理,可院裡還有劉婆子這雙眼,春燕來了總要問一回,知道葉文心繡花打結子,還能說是閨閣之中的消遣,做活洗衣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