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虹接過菩薩像故意端詳片刻,才笑眯眯地說:“嗯,‘霍’字的確是貨真價實,我爹的親筆。”
她爹的……“綠豆眼”的氣焰陡然從八丈八降到三寸三。他爹的!怎麼這麼寸!
黃衫女子興奮地跳起來,“你是霍家二小姐?”
寄虹點頭,晃了晃菩薩像,“這是大東父親塑的,跟評瓷會八竿子打不著半點關係。”
左大東的瓷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尤其因“半刀泥”雕刻技法爐火純青,業內贈送“左半刀”這個綽號,也含有“半刀便出佳品”的稱讚之意。左家的手藝寄虹從小看到大,怎會分辨不出。
黃衫女子一雙桃花眼,一笑便如桃之夭夭,“多謝你提醒。”她轉頭向“綠豆眼”說:“我不跟你計較,便宜點賣給我吧。”
寄虹急忙攔住,“你不信我的話?”
黃衫女子俯耳道:“我可喜歡左半刀啦,他父親的也想收藏呢!”離開時,眼角猶帶一絲羞怯,轉臉卻嫻熟地與“綠豆眼”討價還價,以很低的價錢拿下。
她小心翼翼抱著菩薩像,決定放進家中珍藏的左半刀親塑的痰盂裡,父親和兒子,哇,圓滿了!左半刀的菩薩像太貴,她只買得起痰盂,當然,從沒捨得用過,不算委屈他爹的菩薩。
寄虹認為,大東的傾慕者就等於霍家的傾慕者,頓時生出大大的滿足感,慷慨地說:“我叫大東專為你制一尊菩薩好了,印上大東的名戳。”
那可是大梁獨一無二、男神專屬定製品啊!她雙目放光,激動地摟住寄虹,“我叫呂玲瓏,以後如果有事用到我,儘管說!”
正是情誼如金的年紀,你恣意,我灑脫,兩個女孩旁若無人地擁抱。此時的她們不會想到,不久的將來,在寄虹生死攸關之時,是玲瓏挺身搭救,而緣起僅僅始自今日的一句笑言。
兩人熱烈地討論著菩薩的型別,卻被碼頭突然的喧鬧打斷。循聲望去,原來一班客船靠岸,下來不少客人,驚起“捕獵”的花船。船孃紛紛登岸拉客,但不同往日各有分工,今日頗為一致地黏上一名青衫男子。
男子獨立河畔,神色空茫,環肥燕瘦皆不入眼。身後一彎碧水映青空,而他青衫漠漠,似欲與水天共一色。
書童把行李搬下船,跟他說了句話,便自顧自走了。他漠然站了一會,注意到不遠處的集市,凝望片刻,轉身行來。那些船孃不死心地綴在後頭。
等他轉過臉來,寄虹才驚覺的確姿容殊麗,怪不得見慣世面的船孃都把持不住。他走得很慢,衣襬緩開輕合,一動一靜間,自有一股出塵脫俗的風致,就像……就像……
“像個白泥塑成的菩薩!”在玲瓏的詞庫裡,最美不過男神的菩薩。
寄虹大笑,“貼切!”隨即嘆惋,“可惜是庫房裡塵封多年不見天日的廢品菩薩。”他渾身透著種要死不活缺魂少魄的氣息,黯淡的雙眸還不如泥塑的菩薩鮮活靈動。
攤主們熱情地招呼,他卻目不斜視,只拿餘光略略掃過,也不知看未看見。
寄虹正想著此人肯定是個外行,卻見他腳步一頓,視線凝固在舊貨攤上。稍頃,走到近前。
那些船孃見他不解風情,便不跟了。玲瓏卻悄悄拉住一人,退到後頭低聲交談。
寄虹沒留意,因為她愛管閒事的毛病又犯了。
青衫男子蹲下時不忘展平衣襬,然後從一堆高瓶大盞中挑出一隻毫不起眼的白瓷杯,舉到眼前細細端詳,幾乎要把瓷杯看出字來。
“綠豆眼”立刻吹捧上了,“你太有眼光啦!這可是前朝古董,傳世精品!”
寄虹撲哧樂了,騙人都不換詞的。“別聽他瞎說,假的。”
“綠豆眼”急了,“拆臺啊咋的?你說假的,那得說出個道道來!不然跟你沒完!”
寄虹怔住,別人誇她眼力好,其實全靠直覺,真要講道理她就詞窮了。
青衫男子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綠豆眼”和寄虹的爭吵絲毫沒有入耳。“哪裡來的?”語氣一潭死水。
寄虹納悶,這人傻了還是聾了?她戳戳他的肩頭,“喂——”
“喂”字的尾音還沒完,他就往旁一栽,“咣噹”一下,重重摔在旁邊賣瓷枕的攤上,生生壓碎了一個瓷枕。
寄虹驚呆了。一根指頭,都沒使勁,怎麼就把一個高大的男人戳倒了?
玲瓏趕忙跑回,看著碎掉的瓷枕,眼角抽了抽,但沒出聲。好多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有關心,有譴責,“綠豆眼”見勢不對,兜起假貨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