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寂靜下來,靜得彷彿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不知道下一回,能這樣安然地並肩坐在一起,看那沒有日落的日落,該是什麼時候了。
明明是籠中鳥,卻偏能看見廣袤天空。明明是池中魚,卻偏能看見蒼茫海面。大明宮中山海無缺,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
可即便是假的,也不得不爭搶得頭破血流。
夜幕終於在遠方的水面上閉合的一瞬間,他吻住了她。
喪志氣的話不要說,煞風景的話不要說,秘密太多,浮出水面的一點點稜角都已可傷人。在這心照不宣的一刻,只要親吻。
只有親吻。
☆、第116章
第116章——虛空花(一)
陳留王所領左羽林軍,在這一夜的二更時分踢開了教坊司興和署的大門。し
根據戚才人的供詞,他們抓住了興和署的樂工離非,帶到大理寺嚴加審問,同時亦派人搜查了離非的房間。在離非全盤招供的時候,那一包砒…霜、數錠黃金也從離非的床榻之下被翻了出來。
證據確鑿,以謀大逆論,在不赦之列,雖夷九族可也。
天子在朝堂上痛哭失聲,恨那賊人奸猾,先是害死了皇祖母,而後又險些訛死身懷龍種的戚才人,其心可誅。首倡抓人卻抓錯了人的神策軍方面面子上有些過不去,聖人卻還記著他們的好,說如果不是神策中尉當機立斷,自己還不知道皇祖母真是死於非命的——於是又給高仲甫加了賞。
三日後,樂工離非經不起嚴刑拷打,死在了大理寺獄中。
殷染搬一把椅子坐在堂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樑上的鸚鵡,那鸚鵡也就面無表情地回看著她。
她與離非不過兩面之緣。
第一面,她看著戚冰與離非笑鬧不禁,冬日的暖陽透過窗牖,映照著兩個年輕男女姣好的面龐。若不知底細的人看了,如何能猜出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一個是卑微下賤的樂工?
第二面,她看著離非對自己下跪磕頭,蒼白的臉,狹長的眉,冷定的眼。明明是舉止都有幾分柔弱女氣的人,在說出那句“我可以為她去死”之時,卻平靜得令人絕望。
她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戚冰會自己翻供。
她難道不是愛著離非的嗎?
她已經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段故事,一段已死的、再也無人會講給她聽的故事。它也許並不美麗,甚至它骯髒而疼痛,但它曾經那麼真切,她對著它,彷彿臨著水面,照見了自己恓惶的臉。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鸚鵡覷著她的臉色,慢悠悠地開了口,“菩薩無住相佈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
***
當離非身死的訊息傳入大明宮,芷蘿正扶著戚冰在太液池邊散步。
聽了內官的通報,戚冰面色未改,只揚了揚下巴。芷蘿拿出一點碎錢塞入內官手中,打發他退下了。
戚冰便停了步子,安靜側首,望向太液池上的水波,今日天色清明,水波盡頭,可以望見元元殿的樓閣、銀漢門的垣牆,以顯示這仙境也是有邊際的,而且那邊際還是被重重宮牆包圍起來的。
故而這仙境之中的所有人,都不過是被圈禁起來的。
戚冰無謂地笑了笑,道:“要入秋了,再不出來走走,都要沒機會了。”
這話像一句廢話,芷蘿揣不清楚,訥訥應了聲“是”。忽見主子雙眼眯了起來望向遠處,卻是對面堤岸上款款走來了一行人。
當先的那個身姿婀娜,妝容嫵媚,在這黯淡秋光裡撞進人眼,任誰都不得不驚豔一下。但見她在宮人陪同下一路優遊過來,眼風掠及戚冰,眉梢輕輕一挑。
一瞬之間,芷蘿彷彿看見戚冰眼中有刀劍般的冷芒一掠而過。
旋即斂藏。
戚冰笑著迎上前去,“妹妹今日可得閒了?”
葉紅煙看她一眼,嘴角才慢慢笑開,“可不是,往常聖人來得太勤,我都懶得出門。今日天氣不壞,趕緊看一看,待過了秋光,便沒心情了。”
話裡話外全是炫耀聖寵無邊,芷蘿心想,葉才人恐怕不知道,戚娘子現在已經不在乎什麼聖寵了。
戚冰也不多言,只低頭含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葉紅煙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前一陣子姐姐下了大獄,可沒有傷著吧?”心念一轉,葉紅煙又和顏悅色地拉住了戚冰的手,“神策軍那邊逼供的手腕厲害,真是累姐姐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