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珠鏡殿側邊繞過,就入了御花園。初秋時節,百草凋敝,蓬萊亭邊幾本嫩黃早菊迎風而綻,層層疊疊的花瓣纖柔地低垂,倒映著亭下的脈脈泉流。那流水又沿著假山的皴紋匯到斜橋之下,汩汩流入了煙波浩淼的太液池。一陣風來,水動,花動,明明是冷淡的秋光,卻偏偏萬物生出了華彩。
可惜天色陰沉,不然,蓬萊亭一貫是東內勝景的。
也虧了天色陰沉,此處少人經過,殷染走到那蓬萊亭外的矮坡上,身畔就是那被風吹得風姿搖曳的早菊,面前就是那錯落堆疊的假山,再放眼便見一望無際的太液池,心中一口濁氣終於消散。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邊,她感覺到了,但沒有轉頭。
“我若不出來救你,你可得同戚才人一樣地論罪了。”
到底是少年人,沉不住氣,一開口就興師問罪。殷染低下頭,腳尖蹭了蹭地上枯黃的小草,半晌才道:“今日多謝你了。”
這是什麼話?他氣極反笑:“你我多久未見了,怎的如此生分?”
殷染慢慢地撥出一口氣,假山環抱之下,令人惘然生出一種身在五行之外的錯覺,可惜她自己都知道這不過是錯覺。“我心中難受得很,五郎。”她的嗓音有些乾澀。
聽見她說“難受”,又聽見她喚“五郎”,他不平的心境奇特地被撫平,伸出手去拉了下她的袖子,見她沒有反應,便奓著膽子抓住了她的手臂,又慢慢摩挲上去。她卻好像全沒感覺,只道:“鵲兒沒了,你知道麼?”
他的手僵住。
“你說什麼?”
“鵲兒沒了。”她終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我看著她死的。她是被人殺死的,一刀割在了喉嚨。”
***
天色灰冷,坐在這草坡上望向天空,就好像是那假山被碾碎了,灰石碎渣子全都撒進了天空裡。殷染慢慢地蜷起了腿,下巴一下一下地點著膝蓋,將鵲兒的死給他描述了一遍。
“我還想著找你拿主意的。”她道,“可巧碰上你了。”
這話仿若無心,卻暗藏依賴,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裡慢慢地揉著,眼底的光芒漸漸地沉寂下去,彷彿是沉到了一個安穩的地方。“你如何看?”
“鵲兒在來掖庭之前,是來了大明宮。她來大明宮會做什麼?”殷染低聲道,“她本在喪期之中,也不該四處走動,何況大明宮本不是個好進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她是有什麼切迫的事情……那她為何不來找我,反而要來大明宮?”
“那要看她所求為何了。”殷染頓了頓,“她不來找你,或許是因為你力量不夠,或許是……或許是怕拖累你。”
段雲琅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站了起來。
殷染迷惑地抬起頭看著他。
“她……她同我說過一番話。”段雲琅艱難地措辭,“我該有感覺才是……她說,她留在宮裡也沒什麼意思。我那時只道她是要回家……”
那時候,鵲兒那絕望的眼神,分明是含了訣別的意味……
殷染眼神一黯,“她如今確實是回家了。”
“我去問我父皇。”段雲琅衝動起來,拔腿便要走,殷染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角,橫了他一眼。
段雲琅靜了靜,復坐回來,沉默一晌,道:“待我查明瞭□□母的案子,便去掖庭宮找你。”
殷染沒有接話,自往他身邊靠了靠,而後伸出手來,還未碰到他便被他一把緊握住。
天邊密雲不雨,時近黃昏,風從泥土底下一層層刮擦上來,像鈍重的刀背撲打在臉上。殷染低下頭,下意識地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懷裡,道:“你今日演得也太好了。”
段雲琅冷哼一聲,“我如不這樣演,你還有命在?”
兜兜轉轉,終於是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他的怒氣還只多不少。想了想又實在不忿:“你為何一定要幫那個戚才人?你每回落難的時候,可沒見她幫過你一把。”
殷染淡淡地道:“她知道我們的事情,我如不幫她,她反咬一口我如何辦?”
段雲琅的表情驚訝地僵住,“是……是在教坊司?那個宮女……”他努力回憶著自己與戚冰不多的幾次見面,只覺心如亂麻。
殷染又笑笑,“其實也不盡如此。我幫她,是因有人求我幫她。”
段雲琅問:“誰?”
殷染不再回答了。
她抬起目光,看那陰霾的天空漸漸被黑夜所蠶食,在太液池的盡頭,三山隱沒,日月無光,四海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