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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

那就是昭信君許氏二十多年來,最害怕的虛空了。

這樣的虛空會讓她感到,他確然是從沒有一刻愛過她的。就算她除掉了穆花楹,就算他們有了兩個孩子,就算他娶她做了正室……不,一切,一切都錯了……

昭信君搖了搖頭,往後跌退兩步。

一切,也許是從二十八年前,曲江池邊的狀元宴上,就錯了……

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豔與誰期?她以為那是她的良辰佳期,卻不曾想他已屬於別的女人。她與那個女人鬥,與那個女人的女兒鬥,罷了,還要與那個女人的幻影鬥——她卻沒有想到,男人早就已經厭倦地離開了。

“若能重來一次,”他說,“我寧願自己從不曾科考及第,不曾在曲江宴上遇見過你。”

言罷,他再也未去看她一眼,徑自走到段雲琅面前來,後者微微驚訝地坐直了身——

殷止敬掀起衣襬,朝段雲琅跪了下去!

“殷少監這是……”段雲琅急著伸手去扶,殷染也已離席上前,殷止敬卻沉聲道:“微臣向陛下請安!”

隆隆雷聲響在這簡陋的小屋之外,不夠敞亮的堂上一切都似蒙了層鬼影,暗黢黢裡,聲響寂寞。殷染沉默地收回了手,眼光映著火光,撲朔不定,隱晦一如她此刻的表情。

段雲琅僵硬地道:“殷少監這是何意……”

“微臣昨日已收到朝廷知會,太上皇將開延英奏對,五品以上官員悉數到席。”殷止敬低頭,話音愈低、愈沉,直如哽咽,“微臣只怕來不及見到殿下君臨天下的那一日,是以先行……”他閉了眼,沉寂之中,只見一顆又一顆淚水從他眼下滾落,沿著那衰老的皺紋,墜而不返。

段雲琅一手撐在椅子上,慢慢地自己也跪下地來,忍耐著腿上鑽心的痛楚,伸雙手去扶他:“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一輩子,不會辜負阿染……”

殷止敬閉著眼,對著段雲琅,重重地磕下頭去——

“臣,謝陛下!”

說完,他突然伸手抽出段雲琅腰間的劍,狠力往自己頸項上抹去!

(二)

這夜漫長,漫長得好似沒有個盡頭。

殷止敬的一劍,太快,快得令離他最近的段雲琅都來不及反應,鮮血飛濺三尺,潑上了段雲琅的袍擺,將那親藩的紫袍浸透,又在那玉帶上飛了幾滴血點,昏暗的漫長的夜裡,那好像成了唯一一點鮮豔的顏色。

殷染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好像是門外的風雨漫了進來,將她全身潑濺得溼透,狼狽,沉重,冰封了她全身的血液,又在她的腳底牽了鐵墜子,迫得她無法動彈。她一時恍惚地以為自己在做夢,可父親卻是真的倒下了,頭靠在她的足邊,脖頸上一道細細的紅線還在汩汩冒出鮮血。昭信君搶上來,卻不敢碰他,只是突然間——突然間,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為什麼——!”

段雲琅抱住了殷染,殷染卻突然來了氣力,一把推開了他。他的腿一趔趄,輪椅被撞翻,他整個人跌倒在地,絕望地看著她喊:“阿染!”

殷染不想聽,她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身上所消耗的……已經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已將要被他給消耗盡了。現在她想去抱一抱自己的父親,她跪了下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父親的頭,父親雙眼緊閉,口角流血,原本乾乾淨淨的白髮一半被染作了紅色。殷染輕輕拍著父親的臉,又將自己的臉湊了上去,同他貼在一處,不知所云地呢喃著——

父親終於走了。

他的表情很平靜,像是勘破一切之後的解脫,大寂滅,復有大歡喜。

恍惚中殷染聽見雜沓的腳步聲,有人從她懷裡搶走了父親,她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她看著父親離她而去了,她心中清楚自己是留不住他的。父親是屬於母親的,他欠了母親那麼多,他在這世上苦苦煎熬了那麼久,他早就想離開了。可她又聽見昭信君的哭聲,那麼悲傷,在這一刻,她竟然覺得這個女人也是可以饒恕的了——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對這個女人的最大懲罰,也無過於此了。

父親是那麼溫柔,父親是那麼殘忍。

他把一切罪過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然後,他便為著這罪過而死了。

斜斜的風將雨幕吹進了堂上來,燭火在風中飄搖,將每個人巨大而空無的黑影子投在荒涼的四壁。鸚鵡在樑上躁動,卻因為腳爪被縛而只能在方寸之地跳躍,影子將堂中的光撲打成一塊塊晃動的碎片。有人抱住了殷染,帶她遠離了那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