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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那色澤殷染是熟悉的,當她每每在黎明時分送別段雲琅,天邊那寥廓的黎明,便是這樣澄澈的淺青色。她有些恍惚地看著那杯中酒液,想到他總愛在她耳邊輕唸的那首詩。

夜半來,天明去。花非花,霧非霧。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劉垂文隔著欄杆望著她。她低下頭,將那膳盤從小洞外拖了進來,執起了筷子。這是最後一頓飯了,許多人吃不下,她卻吃得十分專注,眼神裡跳躍著沉默的光。菜中油鹽很多,口味上佳,卻難免令人口渴,有人忍耐不住去喝了酒,便倒下了。

見到有人倒下,情知這酒中有毒了,女人們更加恐慌,哭聲怎麼都壓抑不住。殷畫靠過來,輕聲說:“阿染。”

殷染的筷子一頓。

“抱歉。”

殷畫說完,便執起酒杯,朝殷染遙一舉杯,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

午時三刻,鐘聲敲響。

再不自盡,便要由官差逼著自盡,那也就太難看了。

殷染伸手去拿酒杯時,一個聲音忽然顫抖著響起:“娘子!”

她抬起頭,劉垂文已流了滿臉的淚,抓著欄杆看向她,再顧不得欽命的儀態。身畔死屍環繞,哭泣不絕,她卻很平靜,亦或許只是僵硬了——

她說:“他讓我去死的,對不對?”

劉垂文咬住了牙,哭得沒有一點聲音,只那一雙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她。

她又說:“你讓我相信他,對不對?”

劉垂文哭著點頭。

“我早就與他說過,我信他,哪怕他讓我去死,我也會去的。”她嘆口氣,“你看你,哭什麼哭?葉紅煙在朝堂上將那樣的話都丟擲來了,我還不死,如何讓公卿百僚滿意?趁著還未行大禮,由上皇釋出賜死的詔命,能免他些口舌。他年少即位,朝局險惡,留我在身邊,是大隱患,只會為他招來無數攻擊。就算他幼稚,我也不想留下來。”

劉垂文的眼睛睜大了,全然不敢相信她竟是這樣想的——“您——您本就不想留下來?”

殷染卻沒有再回答。凝滯的死寂的片刻,她低下了頭,神容寂寞,“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他。是他,從來不曾,相信過我。”

劉垂文怔怔地凝望著她。

她舉起酒杯,朝劉垂文敬道:“望劉公公日後用心伺候聖人,從此後,君臣輯睦,天下歸心。”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

無覓處。

九年,不過是寂寂的一剎那。一場春夢,便做了一生。香豔旖旎的深夜喘息,幽秘溫柔的輾轉相思,廟堂上床笫間的輕言浪語,與海誓山盟沒有什麼差別。如果這一生就在此處止歇,那也是上天的慈悲了。

她愛上了這世上最好的少年,為了他,她殺死了她自己。

人生世上,如海中浮沫,愛恨加身,乃至沉滅。

***

段雲琅驀地睜開了眼。

一片黑暗之中,那鸚鵡的叫聲愈來愈淒厲,幾乎要刺破了雲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小祖宗……”小宦官急急地跑過來,彎身的影子投在光影搖動的簾上,如滑稽戲一般,“別鬧了,聖人在歇息呢!”一邊去撲那鳥兒。那鸚鵡卻不知著了什麼瘋,徑往這黑燈瞎火的書閣裡飛,好容易叫那小宦官撲住了帶去外邊,嘴裡還不停地嘎嘎亂嚷。

直到那憤怒的鳥叫聲終於聽不見了,段雲琅才緩慢地坐起身來。四下裡張望,原來早已入夜了,自己還身在清思殿後的書閣之中,沒有點燈,只有外頭的燈火隔著紗幔淺淺地透進來,模模糊糊地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外頭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人語聲,而後有人低著身子走了進來,在隔簾外跪下了。

“陛下。”劉垂文低聲道,“奴婢劉垂文,前來複命。”

許久,段雲琅才伸出手去掀開了垂簾,燈火將劉垂文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盯著那影子,略有些茫然似的,“怎麼,只有你一個?”

劉垂文沒有答話。

“啪嗒”,佛經掉在了地上。段雲琅的手痙攣地扶住了書案的角,身子前傾,聲音低低地、幾乎是溫柔地發問:“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來了?朕——朕的阿染呢?!”

☆、第178章

第178章——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