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樣的一瞬間,他幾乎要躁狂得罵出聲來。
終於平復了心情,卻無法柔和下表情,他走過去,拿錦靴踢了踢她,聲線優雅而泛涼:“怎的躲在此處?”
她沒有立刻便醒,而是先皺了皺眼角和鼻子,彷彿是給整張臉活絡活絡,然後牙齒將下唇一咬,才睜開眼睛。
這樣一個過程,他看了一年半了,不僅熟悉,而且簡直習慣了。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伸袖擋住了眼睛,喃喃:“亮。”
他反而將那金蓮花燭臺挪到了她眼底來,直刺得她往後縮,雙手胡亂擺動:“你做什麼!”
他笑起來,“你做什麼?”
聽見了他清朗的笑聲,她漸漸地平靜下來,狠狠眨了眨眼,強迫自己適應這光亮,才抬起頭看他。
少年的下頜輪廓被燭火映成一條精緻的弦,往上,臉龐一半籠在陰影裡,眼神尤深。她想她畢竟不瞭解他的,不然怎的每一次見他,都覺得他與過去多了幾分不同呢?
她想站起來,渾身卻沒有氣力。這一動彈,他便覺出不對,“你在這裡坐多久了?”
“不知道。”一開口,嗓音卻沙啞得駭他一跳。
他彷彿都聞見了她身上的陳舊氣味。在這開春的喜慶時節,她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飄忽在空蕩蕩的樑柱簾帷間。他去拉她的手,她的五指卻自他手上無力地滑落了。他煩躁起來,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往床上一拋,又出門對劉垂文吩咐了幾句,再回來時,她卻又閉上了眼睛。
“醒醒。”他拍拍她的臉。
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要怎樣才放過我?”
他一怔。
原本還有些發狠的表情這時候卻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誘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約到你死了的時候罷。”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對不住,我還不想死。”
“有什麼對不住,那豈不正好遂了我的願?”他柔聲道,“我便要糾纏著你,讓你但凡活著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彷彿在睡夢中思考,還很苦惱的樣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會被你纏住。”
他坐在床邊,伸手去撫平她的眉,她反而將眉頭鎖得更深,“這樣,”他的聲音微啞,“這樣被我纏著,不好麼?你莫非就沒有一點歡喜的時候,莫非就永遠是難受的?”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很亮,帶著溼氣的亮,像窗外漸漸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很直白地道:“怎麼沒有歡喜過?六年前,你日日到秘書省來找我,便是我最歡喜的時候。”
他的手猝然一顫,眼中有什麼破碎了,迫得他倉皇地別過了頭reads;南妃。
但聽她又道:“你那時真好,小小的個頭,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著。你送與我的東西,雖然亂七八糟,但我都歡喜得很。因我知曉你是掛念我的,便連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這樣掛念我的。”
他的心彷彿被她徐緩的聲音掰開了揉碎了,他努力一點點地膠合住它,卻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問她,既然如此歡喜,為何還要離開?為何還要讓他等了那麼久,從繁花落盡的春暮到薄雪飛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會給他答案。
她從不接受逼迫的問題。
他又聽見了輕輕的嘆息:“只是可惜這歡喜,都是偷來的。你問我如今歡不歡喜?我卻答不上來,我只知道,如今縱有歡喜,也是偷來的,甚至,是搶來的,是殺人放火換來的,是地獄煎熬買來的……”
一聲冷笑。
她的聲音便哽在了喉嚨裡。
他慢慢轉過頭來,容色溫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豔麗而冷酷。
“說來說去,”他輕笑道,“你不過是婦人之仁。”
她坐起身來,全身乏力,唯有一雙眼睛還是微亮的,“五郎,”她很認真地道,“禱文裡夾著的那張紙是我寫的,也是我將李美人約去九仙門的。”
他笑得更溫柔,“我知道。你能書會寫。”
她彷彿有些驚訝,立刻也就釋懷了。也是,他那麼聰明,他幾乎與她是一模一樣地聰明。
於是她嘆口氣道:“我自也不是什麼善女子,被我害死的人並不差她一個。可是這一回,五郎啊,這一回我當真不想她死的!”
他的眸光漸漸沉了下去,漸漸在嘴角沉出一個冷笑,“她自己要咬上神策二公,自然不得不死。撞了柱子是她的聰明,落在高仲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