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傳的尖細聲音一嗓子疊著一嗓子地擾進門裡來,殷染側首,復對戚冰一笑,彷彿早有了預料。
戚冰咬了咬牙,拉著她便往前頭跪下,“臣妾請陛下安!”
一雙玄黑*靴出現在殷染眼底。綴玉的靴帶,束得一絲不苟。殷染連忙將頭壓得更低,道:“臣妾不知陛下今到,臣妾失禮!”
“不妨事。”清朗的男子聲音,宛如白玉輕振,凜然有度。這樣好聽的聲音啊——殷染不由得想,不知他罵起人來,這聲音又是何風度?
那靴子只在殷染面前頓了片時便行開了,而後便聞聖人對戚冰說道:“朕今日所幸未晚,不然這清風飯都要凍住了。”
戚冰笑道:“也就陛下身強體健,中秋了還吃這大暑的飯。”一邊又來拉過殷染道:“這位是臣妾的好姊妹,今次從含冰殿過來看望妾,妾遇見故人便說得忘了時辰,真要請陛下恕罪呢。”
段臻凝了眸看那少女,杏紅襦裙披緗色小衫,看去清麗可喜,純而不俗。容色雖非絕豔,卻有雙婉媚流波的眼,亦可算是美人了。只是她目光下掠,似乎甚是畏縮,叫他有些掃興。
有這樣眼睛的女子,不該是個畏縮的性情。
他揮了揮手,又說了一句:“不妨事。”
殷染彷彿鬆了口氣,行禮道:“臣妾告退。”戚冰還欲再說,她卻先急急離去了。
戚冰只得向聖人賠笑:“這殷家妹妹一向有些怕生……”
“殷家?”段臻卻沉吟,“秘書少監殷止敬?”
戚冰忙道:“不錯的,殷少監便是她父親。”
段臻道:“那倒是賢妃的親戚。”
戚冰一怔。
段臻已挾起牙箸,道:“再不用飯,它真該凍住了。”
☆、第4章 鸚鵡(一)
聖人性熱,喜寒食,並不是很難打聽的事情。
殷染回到含冰殿,疲憊地扒了幾口晚膳便倒去床頭。戚冰心腸是好的,當初她隨意說了一句“提攜”,誰知被當真了。殷染趴了一會兒,紅煙進來看見,道:“娘子這樣趴著,可將心都壓壞了。”
殷染斜眼睨她:“什麼心壓壞了?”
紅煙一邊收拾屋子一邊道:“我們老家那邊說,人的心,起初都是好的,但喜歡趴著睡的人,就難免把心壓壞。”
殷染聽了,笑得打跌,“哎喲我的小娘子,這道理真新鮮!那你說你說,我趴著睡好些年了,我的心壞了幾成了?”
紅煙尷尬道:“往後平著睡不就好了。”
殷染笑著坐起來,摘下發上的碧玉搔頭去挑那燈芯,燈火顫了一顫,滿室便亮堂了,幾乎連影子都不見。紅煙背對著她疊著衣服道:“那人原來是陳留王殿下。”
殷染的笑聲陡頓止住了。
卻聽紅煙嘆口氣,彷彿對一切都瞭若指掌般輕聲道:“原來是那品行輕薄得出了名的陳留王殿下。”
第二日清晨,殷染是被一種似人非人的聒噪聲鬧醒的。她迷瞪著眼,捂著被子喊:“紅煙,怎麼回事?”
紅煙邁步而入,急急地道:“娘子快梳洗一下,是內園副使張公公奉命送東西來了。”
張公公?哪個張公公?宮裡頭最不缺的就是娘子和公公。殷染被紅煙拖著更衣洗漱,捧著鬧哄哄的腦袋走到前院去,便聽見那聒噪聲更大、更尖厲——
“美人!美人!美人!”
睜大了眼,張公公身邊小璫竟提了一隻鳥架,烏絲桿上停了一隻蹦蹦跳跳的鸚鵡,口中翻來覆去就是這兩個字。
紅煙拉著她跪了下去,按著她行禮:“臣妾謝殿下賞!”
殿下?怎麼是殿下賞的?!殷染滿頭霧水,紅煙卻在那邊廂認真聽著張公公講解鸚鵡的養法;直到終於將這尊大神請走了,殷染才得以指著那鳥架道:“這算怎麼回事?”
紅煙苦笑一下:“娘子蒙的賞,怎的問奴婢呢。”
殷染轉頭,見那鸚鵡紅綠毛羽閃閃發亮,倒是極漂亮的,只是口中不斷叫著“美人”,著實討厭。她問:“究竟哪位殿下賞的?哪位殿下竟敢私贈宮人,還是這麼大、這麼吵一活物?!”
紅煙道:“是大殿下,東平王殿下……”
殷染頓了頓,還沒發話,紅煙已先截下了:“娘子您好生想想吧,東平王殿下一定是在哪遇到過您……”
然而東平王卻是個傻子reads;撿愛。
殷染徑自回房。那鸚鵡一腿扒拉著烏黑鎖鏈,哀哀地望著她的背影,大聲喚:“美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