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小小栽接使的活計,卻勞了內侍省的大璫跑一趟。殷染笑了笑,拿羅帕掩了口,“袁公公費心了。”回身,提了鳥架便往內室去,當真緊閉了門。
一整夜沒有好睡,她乏累已極,身子歪在床上,鞋履一踢,便沾了枕頭。只是那三彩枕上還留了前夜若有若無的香,彷彿還有人在身畔摟著她一般。她迷迷糊糊,半睜眼望著簾鉤上懸著的那隻銀香球,問他:“你為何當初要誑說是東平王送的?”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笑:“有什麼關係,反正你猜得到。”
“你花花腸子太多,我怎麼猜得到。”
“難道你還歡喜愚笨些的?”
“對啊,”她莫名有些賭氣,“我最歡喜的就是那種憨頭憨腦的田舍郎,我說什麼他便是什麼,我叫他往東他便不敢往西。”
“好姐姐,”他忽而柔緩了聲氣,令她心尖上猝然一顫,“你若叫我往東,我也不敢往西的。”
她閉了眼,翻個身趴在了床上,把臉埋進了褥子裡。
自下了掖庭宮後,殷染偶爾做些活計,但因許賢妃照應過,也無人敢當面欺侮她。是以一日閒似一日,到後來竟至於晝夜顛倒,因黑夜裡那人會來,所以白日反而成了補眠的時候。
可是這一日,卻有人來傳她了。
她跟著宮女走出掖庭宮,一路沿御溝北行,往流波殿去。流波殿的規制與旁處卻不相同,垂簾處處,複道相連,香霧瀰漫,柔柔款款似個*陣。隔了雲幕香風望過去,那女子正急忙從坐榻上下來,撩開重簾到她身前攬住她手,開口便道:“娘子!真是——真是委屈您了!”
殷染的雙唇抿成一條線,漸漸勾了起來。“葉才人怎的如此說話?平白叫人笑話。”
紅煙眼中立刻積起了兩汪淚水。她別過頭,將婢僕屏退了,側對著殷染道:“我知你心中怨我……”
“這倒有趣,無緣無故,我怨你作甚?”殷染笑道,“哎呀,葉才人怎麼哭了?”
紅煙道:“你知道我無父無母,全仗花楹娘子帶大,我便隨了她姓……”
殷染的笑容一分分地斂去reads;我的非常態總裁。
沈素書死了,葉紅煙成了葉才人,戚冰失寵,她下了掖庭。
而段五,要就國了。
昔日的婢子成了高自己許多個階位的娘子,任是誰,面對著這樣難堪的場景,都笑不出來的。
紅煙卻如個沒事人一般,拉住她的手,扶她坐在案前,又親去給她沏茶。殷染離開大明宮似乎是太久了,都不知宮中時興的花樣又變了,便盯著紅煙那斜紋緯錦襦裙上的紅地五采鳳仙花圖樣,漸漸地出了神。
“娘子近來……過得如何?”紅煙捧了茶來,便小心翼翼地道,“婢子早該去問候您,只是實在……”
殷染輕聲道:“怎麼還自稱婢子?你可比我高階兒得多。”
紅煙聞言,又要紅了眼眶。“阿染娘子……”
“哎呀怪我。”殷染干脆將茶盞一擱,“不論怎樣的好話,一到我嘴裡都成了無恥讕言。”
紅煙抿著唇道:“婢子——我不敢怪您。當初聖人過來,我一心只是想著救沈娘子,卻忘了與娘子通個聲氣,娘子便怨我,我也無話可說。”
殷染慢慢地道:“出了那樣的事,誰也無話可說。”
紅煙低著頭,悶了半晌,方道:“娘子,我還是向著您的。”
殷染淡淡一笑,不說話。
紅煙略有些急了,“娘子,您真應當好好打算一下。今日早朝,聖人已定了……陳留王殿下就國的日子,就在開春了。娘子,您比我可聰明得多,您知道宮裡的女人,只能在聖人手底討生活……”
殷染輕輕挑起眼,眼底出人意料地毫無波瀾,“哦?如何討生活?”
紅煙道:“阿染娘子,您當初但凡用幾分心思,陛下哪裡還逃得過您手心去?偏您卻從來不搭理……”
“一年半未見,我竟不知你變得這樣多嘴。”
紅煙白了一張俏臉,嘴唇微微顫抖:“婢……我是好心!我此番只想同您說,過一陣回鶻來使,聖人要辦大宴,您便看著辦吧!您若情願在掖庭宮裡老死,我來日縱到了花楹娘子面前,也沒什麼好說!”
殷染看了她許久,忽而,又伸手將案上茶盞捧過,輕輕抿了一口。帶著茶香的霧氣迷濛了她的眼。
掖庭宮裡老死?
不,她當然不願意。
過去或許還願意的;只因她每一個夜晚,都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