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那人一邊踱步一邊緊張兮兮地碎碎念:“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啊呀!”猝然撞到了殷染跟前,東平王扶著胖胖的肚子大叫,“怎麼是你!”
殷染只覺和這傻子說話十分有趣,笑吟吟地道:“在背書呢?”
“是啊是啊,”段雲琮立刻苦了臉,“阿耶說,背不出來不是男人。”
殷染一怔,饒是她一貫閒散,此刻卻也紅了臉,“聖人豈會說這樣的話?”
段雲琮撓了撓頭,自顧自道:“阿耶不許我進門。”
顛三倒四。殷染暗罵,又耐著性子問:“殿下找他有什麼事麼?”
“有啊!”段雲琮忙不迭點頭,“我想問阿耶,他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那女人是宮裡的,阿耶是宮裡的大總管,肯定知道的。”
這幾句話說得倒頗有條理,雖然把一國天子視為“宮裡的大總管”著實讓殷染有些尷尬。“那聖人如何說?”
“聖人是誰?”段雲琮歪著腦袋問。
“就是你阿耶。”
段雲琮古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有病的那個人是她,“我沒有聖人,我只有阿耶。”
“……”
“阿耶說他知道那個女人,但是我得先背好書。”段雲琮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原來是這樣啊,”殷染笑了,“你阿耶對你真好。”
“阿耶當然對我好了!”段雲琮高興地道,“他說他今日就把那女人找來,我若能背出書來,阿耶就將她送我。”
殷染的笑容僵住,頓了頓,彷彿是思考了半晌,才道:“你這是去向聖人——向你阿耶求旨賜婚來著吧?”
段雲琮沒聽懂,憨憨對她笑。
殷染漸漸笑了,“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段雲琮道:“那你可不能告訴旁人。”
殷染笑眯眯地點頭。
段雲琮低頭,絞著衣帶道:“她是掖庭宮的,叫阿染……”
***
殷染只覺天旋地轉,哭笑不得。
段雲琮說了半天,原來他想求娶的是那個在樹下教他埋老母雞的人、又是那個在興慶宮與他笑鬧的人,他問了好多宮裡人都沒問出她的名字,最後是太皇太后身邊的鵲兒告訴了他,那個女人叫阿染。
而現在他就面對著殷染本人說著“阿染”,殷染真的要懷疑他或許不僅是傻子,他還是個瞎子。
然而與此同時,她也想明白了兩件事情。
其一,聖人在殿中與她說“便想去十六宅都可以”,所意指的其實是東平王宅,而不是她所以為的……陳留王宅。
其二,經東平王這番四處問她名字的胡鬧,聖人想必要懷疑她與東平王三四年前本不相熟,乃至懷疑到陳留王身上,都是尋常的。
如此一想,聖人方才那短短几句話,暗藏多少心機,實在深不可測!
殷染轉身便往回走,段雲琮愣了愣,想追又不敢追,忽然道:“你長得好像……”可那女子已經轉過了宮牆拐角,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了。
***
殷染琢磨著,段五將要及冠,瑣事多了,政務上聖人先給他免了不做,如此一來,他過來看望自己的時間實際應當增多了。只是這一間狹小斗室怎麼也看不出溫馨的意味來,她發愁半天,終於去敲了隔壁宮女的門。
幾個宮女見到她,神情如白日見鬼,又不得不堆出笑來:“殷娘子,有何貴幹?”
殷染溫言軟語道:“我想去剪幾枝雜花兒,想同你借花剪子。”頓了頓,又道:“我那鸚鵡是個最煩人的東西,姐姐們沒有嫌棄,我真感激。我那裡還有幾支簪珥,回頭便給姐姐們取用。”
那幾個宮女的臉色緩和下來,一個去取了花剪子,其他的又零零碎碎與她搭了幾句話。攀談間說起內侍省又吩咐去大明宮送衣物了,大家推脫著誰都不肯去。
殷染何等眼色,這一來當即乖巧應道:“我替姐姐們去了吧,屋裡呆了太久,正好走走。”
於宮中的女人而言,這種互相幫忙做事也算是結識的第一步了。殷染過去不屑,是因她性子渾;然而如今她想與段五有個長久的打算,便須得處處留心應付。與幾個女人笑談一番,殷染換上了正經宮裝,捧著衣物往大明宮去。
要說這送衣物的活計眾人都不願做,實因衣物太多,分屬許多宮室,每一宮還都有各種奇特規矩,待送到了,還免不了要受那些上頭宮婢的刁難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