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微茫的影裡,喧譁吵嚷的世上,他立在人山人海中朝她這一笑,乾淨而溫柔。她忽然覺得握著自己的那隻手燙得厲害,可是她不想驚擾這一刻他的笑容。
他慢慢地朝她貼過來,帶著酒氣的鼻息悄然縈繞在她緋紅的耳畔:“我若沒那個閒錢,你莫非便不跟我了?”
她避過他的親暱,然而臉色終究忸怩了,撒氣地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他竟還站在原地,微微歪了頭,笑著看她。
“跟。”她說,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他眨了眨眼。
她又走了回來,抬起頭。
月色漸漸隱沒,風愈來愈急,零星的雪霰自空中漫漫拋灑而下。他的眼睛被醉意燙得發亮,盯著她的時候,像有一叢叢的闇火在燒。
“莫說是窮,你便是傻了,殘了,輸了,老了——”她說,“我也跟你。”
他說:“那我死了呢?”
她擰了擰柳眉,很認真地想了想。
“那我便解脫了。”
她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以猜猜阿染最後這句話有多少層意思……(我就是這麼無聊
☆、第77章
第77章——杯中物(二)
段雲琅確乎是喝得不太清醒了,但他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誰。=兩人前後腳地行過長安城明昧街衢,方才的疑問還盤踞在他的腦海,悶頭悶腦地就問道:“阿染,你家中是怎麼回事?”
殷染莫名其妙:“什麼?”
“你從來都不同我說。”許是因為醉意,段雲琅話裡帶了鼻音,撒嬌一般,“你家中的事情好麻煩,你阿耶為何從來不升官?正房裡欺負你得狠麼?你同你阿兄……什麼關係?”
四周愈來愈僻靜,近得皇城,外間燈火也黯滅下去,只有積冰映著月光,反照出殷染變幻不定的神情。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問話太過直接的時候,殷染已強笑著開了口:“這有什麼好說的?我既是庶女,我家的事情,自然沒多大意思。”
語氣清淡溫和,偏偏不知糅了多少回憶進去,每一個字的縫隙裡都泛著陳年的痠痛。段雲琅雙眼一眨也不眨地凝注著她,像是有些痴了,復問:“可我想知道,你當年為什麼不辭而別。”
殷染的腳步頓住了。
她抬起頭,便撞上他冷亮的目光。
他到底是醉的還是醒的?
“因為,”她頓了頓,“我阿家死了……”
“我等了你那麼久,可是三年之後,你卻進了宮,為什麼?”他卻好像全沒聽見她這話,往前邁了一步,低頭看著她,“你欠我一個解釋。”
殷染咬住了嘴唇。
回憶就像這皇城腳下的冰雪,慢慢地包裹了她的周身,讓她連顫抖亦不能。母親被高仲甫拖走之前的眼神,尖銳,怨毒,就像一把刀子,直直刺入了她的心臟,卻沒有流血——
冷風呼啦啦灌進心腔,她從那時候起,便以為自己是個沒有心的人了。
眼前的少年,強硬地逼迫著她,蠻橫地鉗制著她,他在朝堂上縱橫捭闔的時候,可也是這般模樣?可是她……她覺得,心腔子裡,全是冷的……
她該怎麼解釋?
說,因為高仲甫要廢了你,所以他把我母親給殺了?
說,因為我日日在秘書省與你相見,所以我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說,因為我要為母親守喪,所以沒有再來,而三年之後,聖旨就突然將我召進了宮裡?
她不能說,亦不想說。
母親的死像一根刺,讓她愧疚、讓她羞恥、讓她痛苦,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於是她轉過了身去,慢慢吐出一口氣,看那氣息立刻在空中凝結成一片濛濛白霧。
“五郎。”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往後再同你解釋,好不好?你今日喝多了。”
這話聽起來,像一個沒有限期的空口許諾呢。
段雲琅自然不高興,卻也曉得自己是強人所難,阿染的性情,她若肯說早就說了,若不肯說,哪怕用刀子也是不能逼出她一句話的。於是他就坡下驢:“那,好吧。”
心裡還是有些失望,覺得她並未真正相信自己,或者還有許多利益衡量瞞著自己,可酒意已將要把這份失望給麻痺住了。
漸漸地,他想,他可以……不那麼計較的。
他只要她陪在自己身邊就行了,不是麼?
這已經是悖德亂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