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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懷中的孩子拍著手大笑:“星星!星星!”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鵲兒的聲音很輕,輕得被風一吹就散了,“興慶宮的夜火蟲比旁處都要多,我記得陳留王殿下小時候,就愛來這邊抓夜火蟲,放入罐子裡封住,說是可以做燈使。”

殷染沒有接話。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夏風如醉,夜色溫柔,流螢點點,如夢似幻。

偏是在這樣的夜晚,她開始思念他。

秘書省窗外的那個孩子,捧著一隻蓋得嚴實的陶壺,自窗欞下遞與她,滿臉期待、滿懷雀躍的樣子。

她接過時,長舒一口氣,道:“你總算不送活物了。”

他便笑,又是那種令人咬牙切齒的笑,在小小少年的臉上,無邪地綻開。

那一日她本來遭了殷家的白眼,故而歇宿在父親的官舍裡。官舍的床極窄小,她將陶壺放在枕邊,入睡過後,壺裡的夜火蟲飛了出來。

第二日清晨,滿屋大小官員都在打蟲子。

當時的她在床上迷糊地揉著眼睛,心想,啊,怪不得,昨晚的夢裡,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記憶深處一閃一閃呢。

微涼的夏夜裡,殷染低垂首,輕輕地笑了。笑裡的溫柔被掩藏住了,封了層層泥土,任何人無從得見。

縱是狐狸,做人太久,也回不去。

若真有那樣一面寶鏡,該多好?讓它來照一照,照一照自己的心,究竟是什麼顏色。

重簷之下,皇子的貼身近衛冷漠地站立,目光凝望著那個低頭不語的女人,深沉莫測。

☆、第46章 如花人(一)

興慶宮中,歲月彷彿是一條因渾濁而凝滯的河流。鵲兒入宮都已十幾年了,卻還不到二十歲,殷染看著她年輕又老成的模樣,心裡覺著,其實似她這般也不錯,至少活得很好看。

聖人時常來興慶宮看小七,有時候許賢妃或其他妃嬪會跟著過來。但她們不能單獨來,這是聖人明令過的。

聖人與諸妃在內殿中逗著孩子,殷染便去外頭守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鵲兒聊天。鵲兒卻總是心不在焉,眼風時而掠向廊下那兩個挺拔的身影,殷染便留了意。那兩名近衛容貌都頗周正,身材是武人的結實,凜凜生威,只是那鍾北里面色更黑,神容也更為陰鬱。也不知鵲兒看中的是哪個?

內殿之中,帷幕重重,小七玩鬧之間,偶爾露出白嫩脖頸上懸著的那一塊長命鎖。段臻望著那鎖,半晌,忽然轉身出門去。

吳婕妤在他身後喚:“哎,陛下?”

段臻略停了停腳步,話音很溫和:“你先陪他玩玩。”言罷,掀簾而出。

吳婕妤便安心在內殿裡陪著小皇子了。她年已三十,膝下有個八歲的小公主。過去也曾在宮裡爭過鬧過,而今年老色衰,心中無所求了,卻忽然發覺了聖人的好來。

他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如此,辭色溫和,不慍不怒。她聽聞,好幾次高仲甫在朝堂上駁了聖人的面子,聖人都還能帶著笑應對的。這份涵養功夫,或許是當年在興慶宮、後來在十六宅裡養出來的吧。無論有多少無奈或委屈都能壓在心底最深處,而呈給普天臣民看的,永遠是一副泰然君子的模樣。

蔥蔥蘢蘢的夏日,鼓盪的風把空氣都吹作了明亮的刀刃也似的白色。段臻走出來,看見兩個心不在焉的宮女,肩靠著肩扯閒篇兒。

“宮裡的日子就是這樣的,每一日都頗相似,簡直分不清楚。阿染,你過久了便習慣了。”

“我現在也習慣了。”

“哎……我已經誤了好幾回出宮的日子,也不知明年能不能走得成。”

“走?去哪裡?”

“回家呀。”鵲兒望著滿園花木輕輕一笑,“我就是心軟,總舍不下老太后。你說現在聖人就在這裡,大家都是這樣憊懶了,聖人不在的時候,你不知道她們都怎麼欺負老人家呢!我來宮裡的時候才六歲,也算是太皇太后將我帶大的,而況外頭那個家,我怕我已經不認得啦。”

殷染不知如何接話,只好沉默。

鵲兒側頭看她一眼,忽又笑起來,“你是大戶人家的娘子吧?我猜你心裡有人,不然怎的成日裡對著花兒發呆?”

殷染眨了眨眼,道:“你統共說了三句話,三句話全說錯了。我既不是什麼體面的娘子,心裡也沒什麼人,我對著發呆的可不是花兒,而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