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官員漸漸散去,只留謝珩、李鳳麟、黃彥博三人在內室密談,小半個時辰後黃彥博也告辭,就只剩下謝珩和李鳳麟。待他倆談罷,已是亥時將盡。
冬日夜長,此時空中堆雲甚濃,蒼穹如墨。
廳前的燈籠已燃至盡頭,昏暗光芒照映廊下,於夜風中微晃。
宴席的觥籌交錯、雅樂熱鬧盡皆歸於寂靜,見謝珩步入暖閣,伽羅亦站起身來,看到謝珩頗帶酒意,雙目深邃炯明。她向謝珩行禮,旋即多謝姜氏今夜款待照拂,接了嶽華遞過來的狐裘,繫好絲帶,戴上保暖帽兜。
姜氏頗為擔心,“夜深風重,傅姑娘身子弱,怕會受寒。不如同蒙姑娘一道歇下,明日再回白鹿館?”
“無妨。”謝珩擺手,代為作答,“外面備了馬車。”
他既話,姜氏不好阻攔,遂親自扶著伽羅出門。
廳前寬敞,車馬在甬道旁齊備靜候,前後兩輛。
伽羅微醺中臉頰熱,被撲面而來的夜風侵襲,頓覺一絲涼意。好在那件大氅厚實,帽兜遮住頭,倒不至於受寒。她側身避開風刃,同姜氏道謝告辭後,便往後面那輛行去,還沒走兩步,卻被謝珩輕輕按住肩膀。
“我有話同你說。”謝珩低聲說罷,回頭召來嶽華,叫她乘後面那輛車回去,卻令伽羅與他同乘。
這安排當然突兀,好在廳前唯有謝珩親信和李鳳麟夫婦,眾人只作不見,神色如常。
伽羅未及多想,被謝珩握著手臂,輕輕一送,便到了車前。
旁邊僕婦已掀起車簾靜候,謝珩肩寬腰瘦,那襲大氅垂落,輕易將伽羅護在身前,隔斷眾人視線。他左臂的傷尚未恢復,右臂卻是如常強健,箍著伽羅的腰微微一抬,便令伽羅雙腳懸空,連車底下小矮凳也無需踩,徑直屈腿進了車廂。
謝珩隨之入內,扯下車簾。
外頭夜深燈暗,深冬裡的馬車遮得嚴嚴實實,不漏半點光亮,整個車廂中漆黑一團。
伽羅還沒摸到裡頭的坐凳,便被謝珩猛然抱住,往後一拉,重重撞進他懷裡。
他滿身酒氣,手臂彷彿鐵箍似的,單手將她緊緊扣在胸前,不一語。隔著層層衣裳,伽羅貼在他胸膛前,聽到裡頭擂鼓似的心跳。馬車已緩緩駛出,外頭李鳳麟眾人恭送的聲音遠去,伽羅安安靜靜在他懷裡伏著,半晌沒見謝珩有動靜。
落在後背的那隻手卻漸漸遊移向上,落在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輕重起伏如同心緒湧動。
“殿下?”伽羅撐著他的腿,稍稍坐直身子。
回答她的是謝珩並不平穩的呼吸,伴隨愈來愈緊的懷抱。
即便身周黑暗,伽羅還是嘗試仰頭,想瞧瞧謝珩的神情。謝珩卻扣得更緊,將下顎抵在她髻間,低聲道:“別動,讓我抱著。”醉後聲音不似平常清朗,帶著種彷彿強自壓抑般的情緒,落進伽羅耳中。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聲道:“是為了我父親的事嗎?”
謝珩沒作聲,片刻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雖說已預想過今日之事,然而真的親眼看到傅良紹,想到他將是岳丈時,謝珩心中依舊五味雜陳。酒入腸中,紛亂頭緒湧入腦海,叫人頭昏腦漲,唯有抱著她的時候,那些叫囂的念頭才漸漸退散,心裡空懸的某處,也漸漸安定。
他要娶的是伽羅,旁的所有人,都在其次。
……
白鹿館內,譚氏和傅良紹對坐在桌旁,桌上蠟淚層層堆疊,幾乎燃到盡頭。
滿室燭光裡,譚氏神態慈和,傅良紹皺眉沉默。
“事情始末,就是如此。”譚氏將那幾乎見底的茶壺提起,給傅良紹斟了一杯,又將面前茶杯斟滿,“起初我也不信,覺得太子善待伽羅,或許是為那枚長命鎖,後來才知殿下胸襟,並非我所預想的那般狹隘。他對伽羅的好,我也看在眼中,當日答允從鷹佐手中救你,恐怕還是看著伽羅的情分居多。這回千里迢迢從洛州趕來,雖不全然是為伽羅,但他的心意,卻明白無誤。而伽羅雖有許多顧忌,卻也有意隨他回京。”
傅良紹依舊沉默,燭光下的臉半明半暗。
關乎伽羅的身世,南風早年曾跟他提過,但謝珩的所作所為,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當年惠王妃被刺,固然非他所願,卻也是既成事實,即便他曾為此與傅老太爺爭執,也於事無補。傅家跟端拱帝的樑子早就結下了,後來淮南高家的作為,傅良紹也有耳聞。是以最初聽說伽羅在謝珩手中,又是謝珩安排救他時,傅良紹已認定,這些出乎意料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