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羅冷眼旁觀,覺得這情形實在有趣,彷彿這兩位陌路人有過私怨似的。
然而也與她無關。
見嶽華並無動身的意思,伽羅便是一笑,“咱們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沒繡花,似乎不值得細看。”不待嶽華回答,便抬步走開。
*
次日清晨,嶽華換了身尋常民婦的裝束,與嵐姑一道跟在伽羅身後,等待謝珩宣召。
議和的事由謝珩率鴻臚寺、吏部等官員去安排,伽羅安靜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將近,才聽外頭陳光道:“殿下請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伽羅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鴻嘉也站在門口。
他自抵達雲中城後邊忙碌奔波,極少露面,此刻出現在屋外,晌午的陽光下,神色間的疲憊難以掩飾。伽羅低頭,還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時染上的汙泥尚未乾涸,想必是從外面匆匆趕回。
他的身後烏壓壓的站著數人,為首的男子應是北涼將領,腰懸彎刀,趾高氣昂,脖頸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鴻臚寺的官員,後面則是北涼衛兵,陣仗不小。
伽羅衝杜鴻嘉行禮,微微抬眼,便見他也正瞧過來。
他抬了抬手並未說話,卻以唇形迅速道:“別害怕。”
伽羅詫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鴻嘉卻已轉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請吧!”
刀疤男人將伽羅渾身打量,鷹目之中有審視亦有戒備,繼而揮手,令四名北涼衛兵繞到伽羅身後,而後往外走去。
客舍裡柳色方新,暮春時節的風卻還帶著涼意,吹得枝頭花苞瑟瑟發抖。
伽羅緊跟著杜鴻嘉前行。
議和所用的明光堂內,氣氛倒不似伽羅所想象的劍拔弩張。
謝珩端坐在上首椅中,是慣常的冷清威儀,身後戰青帶劍而立,英姿勃發。對面坐著的全都是北涼人,為首那人三十來歲的年紀,方臉上生了一把虯髯,神情姿態異於他人,衣著佩飾更為華貴,想必便是鷹佐了。
彭程久在鴻臚寺,跟北涼打過交道,見伽羅進門,便含笑道:“王子請看,人來了。”
鷹佐雙目灼灼,命伽羅近前掀開帷帽,往她身上瞧了片刻,旋即扯出頗放肆的笑容,“果真美人如畫。”
“傅姑娘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王子慧眼識珠,目光獨到。”彭程笑著附和。
謝珩卻忽然扣了扣桌面。
也不知方才眾人議和氛圍如何,他這輕釦明明動靜不大,卻霎時吸引了眾人注意,連鷹佐都不自覺的瞧過去,只是神態依舊放肆,道:“太子還有話說?”
“傅姑娘是京中美人,不止王子惦記,西胡人也屢屢垂涎。途中幾番事端,王子或許也聽說過。”謝珩示意杜鴻嘉和陳光退開,鐵扇遙指伽羅,“途中為護她周全,我方折損不少,如今安然送她至此,可見誠意。”
鷹佐道:“送來美人,自然是有誠意。只是最重要的事上,太沒誠意!”
謝珩不為所動,“既是議和,細微的事自可再行商議,何必著急。”
鷹佐面有不豫,示意人先帶伽羅出去。見嵐姑和嶽華緊隨在後,便高聲道:“等等!”繼而看向謝珩,“我們只要傅家美人,那兩個,太子送多了。”
“她們是僕婦。”
“美人到了我那裡,自然有人照看,不需要僕婦。”鷹佐冷笑了聲,指著嶽華,“那樣的女人,粗鄙魯莽,大煞風景,我們不要。”
他單獨挑出嶽華,自然是看出她身懷武功了。
謝珩面不改色,“久聞貴國行事豪放,常有虎狼出沒,防不勝防,那女人練過功夫,可護她周全。怎麼——王子有何憂慮?”他冷峻的目光盯著鷹佐,唇邊挑起冷笑,滿含挑釁。
鷹佐放聲大笑,“婦人而已,怎會憂慮!”說罷揮手,放伽羅出去了。
*
明光堂漸漸遠了,伽羅跟著那刀疤男人左彎右繞,終至一處隱蔽的宅院。
方才片刻逗留,她雖不知議和的內情,看鷹佐的態度,顯然謝珩並未答應他們的漫天要價。甚至謝珩的表現都令她意外——
虎陽關大敗后皇帝朝臣被擄,兵力折損嚴重,比起北涼虎視眈眈的大軍,這邊明顯是弱勢。萬一議和不成,北涼渡水南下,百姓立即會遭災厄。途中偶爾聽見隨行官員議論,大多都是抱了服軟求和的態度,可看謝珩的神情,他似乎並不打算示弱?
伽羅於國事不通,回想方才彭程的圓滑逢迎和謝珩的不卑不亢,卻覺謝珩更為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