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如果不是餓得無法可想,他絕不會鋌而走險去偷公社的玉米種子。當他第一次坐牢釋放後他想的是和老婆女兒一起好好的過日子,所以才買了一頭小豬娃帶回家去養,這說明他在主觀上還是想在社會上自由地生活。但回到家裡他發現原來那個尚有一絲溫暖的家已經不復存在:老婆死了,女兒嫁了,房子垮了,他最卑微的希望全都破滅了,只能住在山洞裡。等到豬肉吃完了,他回想起那六年的監獄生活儘管不自由,但一切都有保障,一句話,他的生存有保證。他非常懷念‘埃及的肉鍋’(注1),為了生存他而捨棄自由,寧可犯法也要坐牢,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和鄒明春一樣,雖然失去了自由卻換來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這裡的生活簡直就是天堂。劉武漢說他把監獄當成福利院,不錯,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用毫無用處的自由換來了他認為十分滿意的生存空間,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筆非常划算的生意。同樣,鄒明春在被捕前也能夠自由自在地行乞和小偷小摸,但那不過是自由自在的餓肚子,所以他也寧願放棄自由,去過一種不自由但卻能填飽肚子勞改生活,這不能不說是這個社會的悲劇。”
聽到鐵戈最後這句話,大腦殼很敏感的打斷他的話頭:“莫亂說,過年了大家說說笑笑快活一下,莫扯那些冇得用的野棉花!來,你不要‘六七八’,再來根‘霧氣狼’。”
牛瞎子也講了一個故事:“我們中隊搖紆房有一個人叫舒海波,是咸寧地區崇陽縣大山裡的人。這個傢伙犯法也叫怪得很。七四年西沙之戰時,海軍在西沙跟越南人打得熱火朝天,他也冇閒著,跑到山上去砍柴。這狗日的看見一根杉木電線杆子,二話不說上去就砍。那曉得這時國防部正在跟廣州軍區通話,電話突然斷了。急得國防部的人直跳腳,於是馬上叫人查線。一查查到崇陽的大山裡面,總算找到斷線的地方,原來是有人把電線杆子砍了,就叫崇陽縣破案。當公安局的警察查到舒海波家裡時,他正在把那根電線杆子又鋸又劈,準備當柴燒,就這樣成了反革命判了十五年。這個傢伙是個腦筋有點不正常的人,成天在號子里正兒八經一筆一劃地寫上大中天幾個字。”
鐵戈奇怪地問道:“上大中天是什麼東西?”
“不曉得是個麼傢伙,大概是道教的咒語,或者是會道門的麼東西,反正他虔誠得很。但他也不認罪服法,你要是問他為麼事來坐牢,他說‘哪裡是我願意來的,是他們把我捆來的。’其實他就是個傻兒,你莫看他傻他還結了婚,有幾個小伢。你問他想不想老婆,他說想。這個苕狗日的也想老婆,哈哈哈哈。”
惹得一幫人又是一通鬨笑。
平時監獄裡規定晚上九點半熄燈睡覺,但年三十、初一、初二這三天可以玩到十二點,大家一直聊到十一點半才散夥。
鐵戈上床後,腦子裡一直縈迴著這些天聽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案子和天方夜譚般的判決:劉武漢出於對毛主席像的愛護,用紅磚壓在像的四角,並沒有壓在臉上,卻判刑十五年。難道僅僅是因為他老爸是國民黨逃臺的中將就獲此重刑?他雖然是四七年出生的,算是生在舊社會,但他從小是長在紅旗下,也是受共產黨多年的教育。如果不是六六年文化大革命期間居委會批鬥他母親,也許他永遠也不知道他有一個國民黨中將的父親。從這一點看,他母親一直對他隱瞞著他父親的身世,並沒有對他進行反動宣傳教育,所以從邏輯上講他不可能對共產黨有刻骨的階級仇恨,而且他還是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的積極分子,那麼判他十五年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河南的鄒明春,一個討飯的小叫花子,僅僅偷了幾疋屬於軍用物資的布料,就以反革命盜竊犯的罪名判了十五年,牛瞎子偷鋁錠也成了反革命。他不明白反革命和盜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概念,法院怎麼會把這兩種犯罪嫁接到一起?餘友新和湯建國因為和女朋友發生了性關係,又因為對方是下放知青就成了反革命,性和反革命怎麼能劃等號?明禮因為害怕荒廢了專業,把國內文革亂打亂斗的情況寫信告訴他舅舅,想透過正常途徑出國,況且這封信被公安機關截獲,並沒有到他舅舅手上,怎麼就成了裡通外國的反革命了?這不是更加荒唐嗎?想出國何罪之有?居然“想”成了反革命!封建社會有“腹誹罪”,可明禮並未“誹”僅僅是說了真話,這又犯了哪家的王法?在平常人看來這是很普通的事,怎麼到了法院那裡就能想出那麼不普通的罪名?如果不往政治上扯,鄒明春、牛瞎子僅就所盜竊的物資的價值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也許當事人會心服口服的。
唉,可惜呀!可惜明禮這個才華橫溢的小提琴手,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