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人心的煩惱,不是自我化解就可以很快擺脫的。我知道自己多少有點魂不守舍,但願這種狀況只持續一兩天,就可以將之拋在腦後。這樣想起來,還不如沒有遇見過這位爰小姐,就讓那般麗容只配合一個妖物,等妖物被五山真人剿滅了,我個人的期盼和妄想就此煙消雲散,不會留下絲毫痕跡,倒來得更為輕鬆一些。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解衣準備就寢,可是才剛抖開被子,突然聽到敲門聲。我還以為是客棧僕役送來熱毛巾、洗腳水什麼的,還暗誇“本鎮最大的客棧”果然實至名歸,但詢問一句,門外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奴是爰氏,黃昏時見過先生一面。夤夜來訪,自知失禮,然確有要事相詢,先生若未就寢,還忘撥冗一會。”
我愣住了,根本沒想到爰小姐會披著月色前來會我。一位大家閨秀,主動要求和陌生男子見面,本來就是悖逆禮法之事,不在白天來訪,卻要趁著黑夜前來,別說那些不苟言笑的衛道士了,就連我腦海中都一剎那出現了“私會”、“淫奔”之類齷齪的字眼。這種事情若是被他父親——太守大人——知道了,在責罰女兒的同時,說不定派人將我拿去衙門裡,安個“少年無行,誘取宦女”的罪名,狠狠打上一頓板子。可假裝正人君子,義正辭嚴地勸她回去嗎?又多少有點可惜……
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門外又傳來爰小姐的聲音:“先生若已經睡下,奴便先告辭了。”她說要進來,我反覆猶豫,她說這就要走,我卻本能地立刻披上外衣,一個箭步躥到門邊:“小姐請稍待片刻。”掖好衣領,繫好絲絛,我拉開了房門。
走廊上除了爰小姐,一個人也沒有。爰小姐依舊用袖子遮著臉,向我微微一鞠。我把她讓進屋來,剔亮了油燈。爰小姐在桌邊盈盈坐下,輕聲說道:“多謝先生。奴確有要事相詢,因此含羞忍恥,夤夜來訪。先生勿怪。”
進都進來了,還說這些客套話幹嘛?我掩上房門,卻不敢上栓,這樣如果被別人發現了,還多少可以分辯,說我什麼不規矩的事情都沒幹過。轉回桌邊來,我向爰小姐作一個揖,低聲問道:“小姐但有下問,離某敢不竭誠以告。”
“請問,”爰小姐囁嚅著問道,“先生黃昏時見了奴便喊‘妖物’,果然有妖物和奴長得酷肖嗎?”我倒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急忙敷衍說:“想是在下心慌錯認了。”爰小姐說:“若不汙先生之目,便請再細認一認。”說著,緩緩放下了遮住臉的衣袖。
我張眼一望,“哎呀”一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人間果然有這樣國色天香的尤物呀!爰小姐的相貌,乍看上去和那妖物所幻化的女子,簡直如鏡中之影,一般無二。只是兩人的神態有著天壤之別:那妖物即便冷笑的時候,眉間都有重憂,一片悽苦之色,看了令人心酸憐惜,而爰小姐卻只有普通大家閨秀的矜持和羞怯,雖然在我目光注視下,帶了一絲驚慌,但那和前此深刻心中的悽豔之美,完全是兩回事。
見了那妖物所幻化的女子,我會猛然覺得眼前一亮,頭暈目眩,不敢正視,看到爰小姐同樣的美貌,卻並沒有這種感覺。也許這就是人間之美和非人間之美的區別吧。
爰小姐注意到了我的神情,有些驚愕地問道:“果真一般無二嗎?”我定一定神,回答說:“相貌一般,神態卻自不同。”爰小姐秀眉微蹙,低下頭去。
“小姐此來,就是問離某這件事的嗎?可有什麼深意?”我實在搞不明白,她就算和妖物所幻化的女子長得惟妙惟肖,對她本人又有什麼妨害?爰小姐輕嘆一聲,低聲回答說:“不敢隱瞞先生。奴便這般相貌,少小時父親便說‘天地鍾靈於外,恐非長久之相’,往沌山清明宮請慈運真人為奴占卜……”
沌山是中原煉氣五山之一,就在爰小姐的家鄉虛陸郡境內,我知道慈運真人是沌山清明宮的上代住持,已經過世三年多了。只聽爰小姐繼續說道:“慈運真人起課推算,直喊‘怪哉’,要父親抱了奴去給他看。真人反覆端詳奴的相貌,講說:‘小姐之貌,合滅世之相。倘某日聽聞有妖物化為小姐一般樣貌,便是劫數到了,恐致夭折……’”
我吃了一驚。雖說人老便醜,尤其是女子,若等鳩皮鶴髮,沒人忍看,還不如趁著青春年華就歸諸塵土,留給騷人墨客無盡的哀思。然而這種置身事外的歪理,當你正面對一位絕美的佳人的時候,是會完全當它放屁的。如此美女,誰忍心讓她少年夭折?我趕緊問道:“可有解救之法嗎?”
爰小姐大概是想到讖言即將成真,自己壽數不永,雙眉緊蹙,淚眼盈盈地回答說:“真人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