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腹中,那個即將誕生的小生命。“你以為國君會遵守諾言,立這個孩子為我的繼承人嗎?”我冷冷地望著他,“國君現在對我推倚甚重,我若不答應,他肯定會反悔。”
惋哭出聲來了,她牢牢揪住我的衣袖,把頭在床邊不斷地磕響。我知道,失去了丈夫的喜愛,如果再不能使兒子獲得繼承人的地位,那她這一年來,甚至畢生所追求的,就全部化為泡影,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她生了個男孩,我還是會立這孩子做繼承人,不是因為她那哀惋的眼神,也不是因為國君的承諾,而僅僅因為,這是我第一個兒子。但,我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讓她哀傷地哭泣吧,這是她背叛丈夫應得的報應。我冷酷地甩脫了她的手,大步走出家門。
只有郴君和我,才能夠接觸到那神秘人,此行,就是他的主意,他當然也隱藏在隨員中,和我共同前往陣國。“素人不會來戰,因為素無始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那天晚上,當他雙目中閃現著陰戾的光芒,緩緩這樣說著的時候,我和郴君都大吃了一驚。
我才知道,原來連郴君前此都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他只自稱自己是素燕的仇人,敗燕滅素,是他的夙志而已。至於郴君為何會如此信任他,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因為他手握“雷琮”吧——誰敢將手握“雷琮”者擺放在敵人的位置上?!
其實,我以前見過這個人,只是他故意改變了相貌,使我無法將這個膚色豐潤的陰戾中年人,和那位枯瘦老者聯絡在一起。利用化妝術,要增加一個人外表的年齡,是很容易的,但要減少,就非常困難了——不,豈止困難,那簡直是我根本無法想象的。
他冒著生命危險,服食了產自北荒的楨,那是一種傳說中的果實。據說此果能夠焚燒人的五臟,激發出體內積聚的最大活力,有返老還童之效。但是,幾乎沒有人能夠忍受五臟被焚的痛苦,沒等藥效完全發作,就會以手自裂其胸而死;就算僥倖可以躲過這悲慘的命運,也會減壽一紀。“欲獲大喜,必受大悲,且喜亦繼之以悲矣。”古書上說的這段話,就是楨的最好註解吧。
也只有這個人,才能夠忍耐如此驚人的痛苦,才能夠在服食楨以後,依然存活下來,得到返老還童的效驗。他所做這一切,只為畢生的執念,這執念,不是仇恨破壞,而是欣喜創造。
“從得道的那一天起,我就立志要將此不二法門傳遍整個世界,使人人因此獲得福祉,脫離外道苦海。有阻礙我前進的,我必除之,有遲緩我步伐的,我亦必除之,素無始也不例外。”那人的喉嚨裡,發出可怖的桀桀怪笑,我感覺似乎有無數條毒蛇,纏繞在自己的心上——無論怎樣的執念,都是一樣的可怕啊……
他充滿了信心,這信心不是楨給他的,也不是“雷琮”給他的,而是仙人忽犖給他的。似乎忽犖那日在他耳邊所說的話,給他以極大的啟發,他相信現在自己無論在道德還是在道法上的修為,都要遠遠超過素燕。“我才是元無宗門的第一達者,”他怪笑著,“我很快就要鬥敗素無始了!”
就這樣,我偷偷帶著這位元無宗門的第二達者深無終,離開了國都,前往“北伯”陣國。深無終斷定素國不敢前來進攻,郴君可以放心大膽地邁上會盟的高臺,去擷取那“東伯”的桂冠。因為素燕已經不在素國了,他知道自己無法正面擊敗深無終,就必定北行,要前往渝國,先消滅深無終的幾名大弟子,斬斷他的臂膀。
渝,在陣之南,是一個小小的子爵國,並且在七十多年前,就淪為了陣的附庸。不知道為什麼,深無終要選擇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安排得意的弟子,作為向素燕挑戰的重要基地呢?
曉行夜宿,我們很快就進入了渝國境內。正是秋收的時候,大概在郴國,郴君已經派人打掃高臺,挑選三牲,準備迎接東方各諸侯前來會盟了吧。渝國的田野上一片金黃,無數人擁在田中,正在辛勤地收割著。很奇怪的,一路上所見到的都是農人,衣服陳舊卻並不襤褸,肌膚粗黑卻並沒有鞭痕。我沒有看到一個奴隸,更沒有看到鞭策奴隸勞作的監工。
深無終就坐在我的身邊,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不禁笑了起來:“奇怪嗎?嘿嘿嘿嘿,在渝國,現在恐怕已經沒有奴隸了。”
沒有奴隸?沒有奴隸,那麼貴族靠誰來奉養?軍隊靠誰來資給?沒有奴隸的國家還可能存活嗎?!但是深無終搖搖頭,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你是打過仗的,我問你——兩支軍隊,一支的主帥說:‘前進,否則我必斬之。’而另一支的主帥卻喊:‘後退者死,前進取勝者,重賞。’你說哪方會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