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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他馬上動身,說他母親的意思也盼望他早點回去,年底結帳還有一番忙碌,他不在那裡,他父親又不放心別人,勢必又要自己來管,這一勞碌,恐怕於他的病休有礙。世鈞聽他舅舅的話音,好像沈太太曾經在他們動身前囑託過他,叫他務必催世鈞快快回來,而沈太太對他說的話一定還不止這些,恐怕把她心底裡的憂慮全都告訴了他了,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固執,左說右說,一定要世鈞馬上明天就走。世鈞見他那樣子簡直有點急赤白臉的,覺得很不值得為這點事情跟舅舅鬧翻臉,也就同意了。他本來也是心緒非常紊亂,他覺得他和曼楨兩個人都需要冷靜一下,回到南京之後再給她寫信,這樣也好,寫起信來總比較理智些。

他回到南京就寫了一封信,按連寫過兩封,也沒有得到回信。過年了,今年過年特別熱鬧,家裡人來人往,他父親過了一個年,又累著了,病勢突然沉重起來。這一次來勢洶洶,本來替他診治著的那醫生也感覺到棘手,後來世鈞就陪他父親到上海來就醫。

到了上海,他父親就進了醫院,起初一兩天情形很嚴重,世鈞簡直走不開,也住在醫院裡日夜陪伴著。叔惠聽到這訊息,到醫院裡來探看,那一天世鈞的父親倒好了一點,談了一會,世鈞問叔惠:“你這一向看見曼楨沒有?”叔惠道:“我好久沒看見她了。她不知道你來?”世鈞有點尷尬地說:“我這兩天忙得也沒有工夫打電話給她。”說到這裡,世鈞見他父親似乎對他們很注意,就掉轉話鋒說到別處去了。

他們用的一個特別看護,一直在旁邊,是一個朱小姐,人很活潑,把她的小白帽子俏皮地坐在腦後,他們來了沒兩天,她已經和他們相當熟了。世鈞的父親叫他拿出他們自己帶的茶葉給叔惠泡杯茶,朱小姐早已注意到他們是講究喝茶的人,便笑道:“你們喝不喝六安茶?有個楊小姐,也是此地的看護,她現在在六安一個醫院裡工作,託人帶了十斤茶葉來,叫我替她賣,價錢倒是真便宜。”世鈞一聽見說六安,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觸,那是曼楨的故鄉。他笑道:“六安——你說的那個醫院,是不是一個張醫生辦的?”朱小姐笑道:“是呀,你認識張醫生呀?他人很和氣的,這次他到上海來結婚,這茶葉就是託他帶來的。”世鈞一聽見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就呆住了。

叔惠跟他說話他也沒聽見,後來忽然覺察,叔惠是問他“哪一個張醫生?”他連忙帶笑答道:“張慕瑾。你不認識的。”又向朱小姐笑道:“哦,他結婚了?新娘姓什麼你可知道?”朱小姐笑道:“我倒也不大清楚,只曉得新娘子家在上海,不過他們結了婚就一塊回去了。”世鈞就是再問下去,料想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而且當著他父親和叔惠,他們也許要奇怪,他對這位張醫生的結婚經過這樣感到興趣。朱小姐見他默默無言,還當他是無意購買茶葉,又不好意思拒絕,她自命是個最識趣的人,立刻看了看她腕上的手錶,就忙著去拿體溫表替嘯桐試熱度。

世鈞只盼望叔惠快走。幸而不多一會,叔惠就站起來告辭了。世鈞道:“我跟你一塊出去,我要去買點東西。”兩人一同走出醫院。世鈞道:“你現在上哪兒去?”叔惠看了看手錶,道:“我還得上廠裡去一趟。今天沒等到下班就溜出來了,怕你們這兒過了探望的時間就不準進來。”

他匆匆回廠裡去了,世鈞便走進一家店鋪去借打電話,他計算著這時候曼楨應當還在辦公室裡,就撥了辦公室的號碼。

和她同處一室的那個男職員來接電話,世鈞先和他寒暄了兩句,方才叫他請顧小姐聽電話。那人說:“她現在不在這兒了。

怎麼,你不知道嗎?“世鈞怔了一怔道:”不在這幾了——她辭職了?“那職員說:”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補一封辭職信來,我就知道她接連好幾天沒來,這兒派人上她家去找她,說全家都搬走了。“說到這裡,因為世鈞那邊寂然無聲,他就又說下去,道:”也不知搬哪兒去了。你不知道啊?“世鈞勉強笑道: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剛從南京來,我也有好久沒看見她了。

他居然還又跟那人客套了兩句,才掛上電話。然後就到櫃檯上去再買了一隻打電話的銀角子,再打一個電話到曼楨家裡去。當然那人所說的話絕對不會是假的,可是他總有點不能相信。鈴聲響了又響,響了又響,顯然是在一所空屋裡面。當然是搬走了。世鈞就像一個人才離開家不到兩個鐘頭,打電話回去,倒說是已經搬走了。使人覺得震恐而又迷茫。簡直好像遇見了鬼一樣。

他掛上電話,又在電話機旁邊站了半天。走出這家店鋪,在馬路上茫然地走著,淡淡的斜陽照在地上,他覺得世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