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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狹恕�

木匠又工作起來了。阿寶守在旁邊和他攀談著。那木匠的語氣依舊很和平,他說他們今天來叫他,要是來遲一步,他就已經下鄉去了,回家去過年了。阿寶問他家裡有幾個兒女。

聽他們說話,曼楨彷彿在大風雪的夜裡遠遠看見人家窗戶裡的燈光紅紅的,更覺得一陣悽惶。她靠在門上,無力地啜泣起來了。

她忽然覺得身體實在支援不住了,只得踉踉蹌蹌回到床上去。剛一躺下,倒是軟洋洋的,舒服極了,但是沒有一會兒工夫,就覺得渾身骨節痠痛,這樣睡也不合適,那樣睡也不合適,只管翻來覆去,鼻管裡的呼吸像火燒似的。她自己也知道是感冒症,可是沒想到這樣厲害。渾身的毛孔裡都像是分泌出一種粘液,說不出來的難受。天色黑了,房間裡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始終也沒有開燈。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方才昏昏睡去,但是因為手上的傷口痛得火辣辣的,也睡不沉,半夜裡醒了過來,忽然看見房門底下露出一線燈光,不覺吃了一驚。同時就聽見門上的鑰匙嗒的一響,但是這一響之後,卻又寂然無聲。她本來是時刻戒備著的,和衣躺著,連鞋也沒脫,便把被窩一掀,坐了起來,但是一坐起來便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沒栽倒在地上。定睛看時,門縫裡那一線燈光倒已經沒有了。等了許久,也沒有一點響動,只聽見自己的一顆心嘭通嘭通跳著。她想著一定又是祝鴻才。她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子力氣,立刻跑去把燈一開,搶著站在視窗,大約心裡有這樣一個模糊的意念,真要是沒有辦法,還可以跳樓,跳樓也要拉他一同跳。但是隔了半晌,始終一點動靜也沒有,緊張著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這才覺得她正站在風口裡,西北風呼呼地吹進來,那冷風吹到發燒的身體上,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又是寒颼颼的,又是熱烘烘乾呼呼的,非常難受。

她走到門口,把門鈕一旋,門就開了,她的心倒又狂跳起來,難道有人幫忙,私自放她逃走麼?外面那間堆東西的房間黑洞洞的,她走去把燈開了,一個人也沒有。她一看見門上新裝了一扇小門,小門裡面安著個窗臺,上面擱著一隻漆盤,託著一壺茶,一隻茶杯,一碟乾點心。她突然明白過來了,哪裡是放她逃走,不過是把裡外兩間打通了,以後可以經常地由這扇小門裡送飯。這樣看來,竟是一種天長地久的打算了。她這樣一想,身子就像掉到冰窖裡一樣。把門鈕試了一試,果然是鎖著。那小門也鎖著。摸摸那壺茶,還是熱的,她用顫抖的手倒了一杯喝著,正是口渴得厲害,但是第一口喝進去,就覺得味道不對。其實是自己嘴裡沒味兒,可是她不能不疑心,茶裡也許下了藥。再喝了一口,簡直難吃,實在有點犯疑心,就擱下了。她實在不願意回到裡面房裡那張床上去,就在外面沙發上躺下了,在那舊報紙包裹著的沙發上睡了一宿,電燈也沒有關。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阿寶送飯的時候,從那扇小門裡看見她那呻吟囈語的樣子,她因為熱度太高,神志已經不很清楚了,彷彿有點知道有人開了鎖進來,把她抬到裡面床上去,後來就不斷地有人送茶送水。這樣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一天忽然清醒了許多,見阿寶坐在旁邊織絨線,嘴裡哼哼唧唧唱著十二月花名的小調。她恍惚覺得這還是從前,阿寶在她們家幫傭的時候。她想她一定是病得很厲害,要不然阿寶怎麼不在樓下做事,卻到樓上來守著病人。母親怎麼倒不在跟前?她又惦記著辦公室的抽屜鑰匙,應當給叔惠送去,有許多檔案被她鎖在抽屜裡,他要拿也拿不到。她想到這裡,不禁著急起來,便喃喃說道:“傑民呢?叫他把鑰匙送到許家去。”阿寶先還當她是說胡話,也沒聽清楚,只聽見“鑰匙”兩個字,以為她是說房門鑰匙,總是還在那兒鬧著要出去,便道:“二小姐,你不要著急,你好好地保重身體吧,把病養好了,什麼話都好說。”曼楨見她答非所問,心裡覺得很奇怪。這房間裡光線很暗,半邊窗戶因為砸破了玻璃,用一塊木板擋住了。曼楨四面一看,也就漸漸地記起來了,那許多瘋狂的事情,本來以為是高熱度下的亂夢,竟不是夢,不是夢……

阿寶道:“二小姐,你不想吃什麼嗎?”曼楨沒有回答,半晌,方在枕上微微搖了搖頭。因道:“阿寶,你想想看,我從前待你也不錯。”阿寶略頓了一頓,方才微笑道:“是的呀,二小姐待人最好了。”曼楨道:“你現在要是肯幫我一個忙,我以後決不會忘記的。”阿寶織著絨線,把竹針倒過來搔了搔頭髮,露出那躊躇的樣子,微笑道:“二小姐,我們吃人家飯的人,只能東家叫怎麼就怎麼,二小姐是明白人。”曼楨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找你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