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下巴,也沒有笑意,回報給他們一張冷酷的臉,走吧。他板著臉徑直離去,自覺像箇中國人一樣,不禁暗自得意起來。
她的腳步聲不遠不近響在身側,他暗暗腳下加勁,大步地往前邁進。憑他的體力,甩下這種小女人幾十步遠應該是輕而易舉的,這種女人根本沒有足夠的體力跟著他在車間裡轉十分鐘以上。他想著,眼角朝下偷偷地望,卻看見她的褲腿始終就在身側,他無論如何加勁,她始終保持著逼近的距離,緊緊跟在他身旁。他看見她黑亮的男式皮鞋尖,交錯地邁進他的視線,再迅速倒退。
他略略放慢腳步,和她並肩走在一起,她便也略微停頓了一下,又退了一步,正好錯開一個肩的距離。
他不由得笑了,這個女子,彷彿對距離異常敏感,或者,對自己的身體敬仰得產生了恐懼。所有的平靜彷彿被摧殘,所有的警覺彷彿在摧殘。呵呵。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想到這句話了。他聽到自己心底如風的嘆息。他越發地懷疑起自己來了。他不應該是個被病態吸引的人,而她,在他的眼裡,多少是有些病態的。至少,沒有他希望的那麼健康,無論是神色,表情,還是步態,她都顯出些隱約的鬱鬱寡歡來,這是他所不喜歡的,卻也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了。
聽到他低低的笑聲,她側過臉來看他,亮亮的眸子裡有好奇的光點在閃動。他也轉過臉直接地注視她,保持著自己嘲弄式的笑容,你走路挺快的呀。知道嗎?我以前的秘書,老是跟在我身後小跑,嘴裡還說著你們那種聽不懂的中國話。他做出一臉急迫的樣子,氣喘吁吁地用一隻手捂住肚子,一隻手拼命地向前揮,說,就這種姿勢,一路小跑,好像喘不上氣來似的。
她左邊眉毛微微抬了一下,以示自己聽見了,仍然一言不發,但嘴角流露出一絲笑容來。
好吧。拐彎吧。他本來覺得這樣的模仿有點意思,特別是皺著眉頭張大嘴呼救的表情,曾經逗笑了一大群同事,可是她的反應太過漠然,把他高昂的模仿興致消滅了個無影無蹤,只好不自然地站正了身體,指指腳下的道路,出其不意地扶住她的胳膊,感覺她微弱的掙扎,迅速又縮回手去,前面有坑,小心。說話時,心裡不由得有些沮喪。
她從容地低下頭看看路面的坑洞,然後抬起頭來,依然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一肩的距離。
你會說話嗎?他不由得有些好笑的怒氣,停下腳步看著她。她身材瘦高,能和他平視。他不動聲色,感覺她訝異的目光滲透,逼視到他溼潤的眼睛裡。
她微微張了張嘴,嘴角開始劃出道微笑的弧度,如同月牙般圓潤的嘴唇綻開,方正的牙齒悄悄地展現出來。然後,他放心地聽到她略帶笑意的回答。我會。簡單的兩個字。沒有多餘的話。
我很高興。他笑著回答,然後轉身走進車間的大門,沒有再看她。她的腳步聲仍然不離不棄地跟在他身旁。她彷彿是貼著他的腳跟走路的寵物狗,他突然想,自己暗暗地笑了。
兩個穿著藍色工作裝的工人,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流水線旁,不時地說句什麼。機器的聲音太響,他只能看見他們側著的臉,兩片嘴唇飛快地上下飛動,神情間有些笑的雛形。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衝到了他們面前,手指用力地捅捅那兩人,力氣之大幾乎捅得兩個人面朝下地栽到地上去。
他滿意地看見那兩人穩住身形,回過頭來,欲破口大?的憤怒頓時在腮畔凋零成一朵早衰的花,土黃的膚色瞬間因恐懼而變得慘白,他們迅速地跳起來,側立一旁,俯首帖耳,做出準備聆聽教訓的馴服表情。
他伸手戳戳他們的胸,惡狠狠地瞪大眼睛,揚了揚拳頭,他們的眼睛在他的拳頭前拼命地眨,但卻硬撐著沒有倒退兩步躲開。他向後走了兩步,將鐵絲椅子舉起來,兇惡地看著他們,雙手用力地掰椅子腿。
看著手指粗的鐵管在手中扭曲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他如此吃力,甚至感覺到血液迅速地流向雙手和臉頰,將他白色的面板染成了淡淡的紅色。血能啟動憤怒,憤怒帶來生命力。他憤怒地想,眼角餘光瞥見了她,發現她的動容………她的眼神早就褪去了冷淡的神情,羞恥、尷尬、困惑在眼中激烈地流動,臉也變得煞白,完全失卻了血液的跡象。他在惱怒中突然融進了一分得意,轉瞬即逝。怒火重新佔據了他,他把手中的椅子狠命扔在臉色慘白的工人腳下,發出〃?〃〃?〃的劇烈撞擊聲,然後他立刻又抓住了另一把椅子。
兩個工人張口結舌地在一旁站著,滿眼都寫著恐懼,手腳僵直,舉足無措,好像正在經受一場非人的恐嚇與折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