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老人拼湊她笨拙的姿勢。老人離開前熱心地說,從春天開始洗冷水澡吧,對你的健康有好處,對適應海水也有好處。下次來,你再陪我遊兩圈。
她早已經經歷了幾次蛻變。剛開始,婚姻生活使她緊張不安如幼年時養的小白兔,一點點動靜就害得她驚恐不安。後來,便麻木得不再去想周圍活著的人,彷彿整個世界都與她不再相關。但這不是她的本性,與整個世界都無關絕非一種瀟灑的高姿態,至少對她來說,這是種壓抑的痛苦,可以不去想,但還是會疼痛。
於是,黑臉老人的話讓她銘記在心,幾乎天天都會想到他扶著自己遊過五百米的藍色海水,坐在岩石上安靜地休息,然後,再扶著她游回去的情景。在夢裡,她甚至還不斷地回顧這場情景,感覺彷彿因此而和世界有了關係。她決心從今年四月便開始用冷水浸泡洗浴。四月這個月份對她來說是種紀念,而泡澡也無非是種形式,她和世界有關聯的形式。這樣更容易有所安慰,她想。
她懷念的是有人在耳旁細語且扶助,還是海面廣闊遼遠的藍色,抑或是老人黑得發亮的臉,她並不清楚。或者她對此並無真正的懷念。但是她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回到那片海灘,和老人再遊一圈,不用他扶著,只是平行地遊過,然後再坐上那塊岩石,說說笑笑,輕鬆的話題一陣陣地浮起落下,日子兒子孫子都無所謂,他們可以一起看看海天一色的茫然。那一刻,心中要毫無負擔。
四月將臉埋入水波之中,突然聽到電話沉悶地發出滴滴的聲音。不知道璀又有什麼事。她想。甩甩手,便溼著手握起了掛在牆上的鴨蛋形電話。
一個男人的聲音,她聽過這個聲音。她的記憶很好,尤其是對電話中的聲音。她能分辨出種種微妙的區別,分辨出哪個人是陌生的,哪個人是熟悉的,曾經在何時何地遇見。她的記憶非常清晰。
只是一秒鐘。她就聽出了這個聲音曾經在幾天前打來過,約她面試。那麼,現在他的再度出現也就是意味著她已經得到了那份工作了罷。她想,問好的語調略微高昂起來,沉默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你覺得面試感覺如何?他笑問,她甚至能感覺出他笑的弧度和幅度。她覺得這笑意鼓勵了自己,便也回報了一個自然的笑容,嗯,還好,怎麼?
是嗎?怎麼老外覺得很好?他呵呵笑了起來。她幾乎被他簡單的快樂感染了,這真是個快樂而又簡單的男人。笑的聲音都如此乾淨。
老外一定要叫你明天就來上班,那麼,我們現在來談談待遇吧。他的聲音仍然帶著笑,她的心卻猛然雀躍起來。是嗎?是嗎?待遇?她已經不想談下去了,待遇,待遇根本不是重要的問題。一千五,抑或是兩千。她知道不過如此。但無論如何,能煞掉她所有的紛擾與不安,這已經足夠。
這份工作是短期的,三個月。男人的聲音繼續在說,她的心卻陡然涼了,聽他解釋下去,那個老外有翻譯,不過,現在回家生孩子了,等她回來,你的合同就到期。
她冷淡地截斷了他的話,那麼,算了吧,三個月,不會解決我任何問題的。好嗎?就這麼說了,那麼,再見。她有點不忍心,聽見那頭突然的沉默,想了想,輕輕地掛上了電話。沒有告別。
哦,告別了。她衝蹲在角落裡不安分地撓門的啤酒做了個鬼臉,把門推開。啤酒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立刻小跑著擺動滾圓的身體溜了出去。她繼續將腦袋埋在水裡,不再去想那個擾亂她的電話。
繫緊浴袍的腰帶,走出衛生間,已經下午三點了,或者她應該做午飯了。總是一個人,使得她的生活不規律。中午時分才從床上爬起來,洗澡,然後聽音樂,或者和同樣無所事事的菀去喝茶,三四點鐘肚子餓了才開始吃飯,然後就回家來坐在搖椅上讀書,把所有的窗簾都合攏,擰亮燈,身上的衣服也穿得能見任何人,一直讀到自己睏乏得睡著為止。
她有時想,這是因為她太缺乏安全感了罷。菀曾經說過,她一人在家的時候,或者只和某個有親密關係的男人在家的時候,就喜歡脫得一絲不掛地在屋裡走,氣定神閒,而且清爽無比。可是她卻永遠做不到,她拉了窗簾後還要將自己裹緊,永遠做不到如此輕鬆。這毫無規律可言的生活,如同仍然單身。她找不到放鬆的感覺。
有雞蛋。煎個蛋,然後下碗麵條。她想,把需要的東西堆在桌子上。就在這時候,電話鈴又急促地響了。客廳裡的電話是璀調出來的聲音,短促而緊急,像拉響的警報。他期望這樣能加快她接電話的速度,飛快地帶著錢去救贖他手下的那幫野人。她對此充滿了厭煩,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