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覺得,他的變化應該在自己去見他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畢竟,他還年輕,年輕本身就是一筆極大的財富,再打的挫折也終將成為過去,同時也是走向成熟的根基。
她一直覺得,她認識的許志遠不是馮奕或者梁鐘鳴口中的那個許志遠,而是她自己曾經親眼見過的那個純淨少年。
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樓上的那個男孩,仍是她過去認識的那一個,只是中間走過了一段歧途,現在,他正在走向回家的路上。
江護理陪著她走下樓來,院落的簷下,站著一個風度卓然的身影,面朝著外面,雙手插在褲兜裡,盯著不遠處的一株芭蕉,似在沉思,亦或者,什麼都沒在想。
伊楠的腳步情不自禁地滯住了。
江護理先熱情地迎上去,“梁先生,來看許先生啊!”
梁鐘鳴轉過臉,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臉上隨意一掃就飄向了她身後的伊楠,然後再也調轉不開。
“這位是J市來的姚小姐,專程來看許先生的。”江護理給他介紹。
“我知道。”他凝視著伊楠,“江小姐,我想跟姚小姐單獨講幾句話,可以麼?”
江護理愣了一下,立刻會過意來,識趣地笑道:“可以可以,那我先走了。”
伊楠對她稍稍一欠身,道了聲謝謝。
梁鐘鳴沒有靠近她,仍站在原地,保持著適才的姿勢,言語中含著一貫謙和的笑意,“什麼時候到的?”
伊楠輕聲回答,“今天上午。”口氣有些漠然。
他低下頭,斟酌著語句,卻發現徒勞,很多想說的話已經無從說起,能說的永遠是那幾句無關痛癢的場面之辭,他的唇邊泛起淺淡的苦笑。
伊楠也默不作聲。有低柔悅耳的水流聲飄入耳中,稀釋著空氣裡漸漸聚攏起來的冗悶。
他們最後那次見面還是數月前他在機場接了她送回家,臨走時,他對她說:“好好珍惜。”之後再沒與她聯絡。
數月來,他們對彼此的瞭解都是從第三方那裡得到,就好似隔著一層紗,再醜陋不堪的現實也有了迴旋喘息的餘地,伊楠覺得這要比赤裸裸直面仁慈得多。如果沒有今天的相見,她會選擇遺忘最近發生的一切,僅僅帶著從前的那些美好回憶遠走他鄉。
“我聽說,你要走了?”他終於又問。
她點頭。
“什麼時候?定了麼?”他不再看她,嘴上問著,眼睛已經晙向遠處,口氣始終淡淡的。
“下個月。”
他也點頭,然後扭頭看著她,“到了那邊,有什麼問題……還可以找我。”說完才發覺自己沒多時底氣,純粹習慣使然,於是有些後悔。
從他見到那張卡端正地擱在他辦公桌上,從他了解到卡里的那筆錢分文未動的一刻,他就清楚她對自己的眷戀已經到頭了。
他與她之間,從此不再有一絲瓜葛,親手斬斷情絲的人,先是他,再是她。
他以為她會昂起頭顱來凜然回答自己“不需要。”
可是她忽然盯著他說:“請你對志遠好一點,可以麼?”
他怔忡地望著她。
她的眼裡純淨地沒有一絲雜質,平和而悲憫,帶了幾分誠懇,“我知道你對他其實不錯,但是他需要的,可能不只是物質上的滿足。”她無法說得太具體,輕吁了一口氣,“多關心關心他吧,你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
最後那句話讓他的心猝不提防間被莫名刺痛。
他頓在那裡,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走過,有一縷淡淡的清香飄過鼻息,他依稀辨別出,是梔子花的味道。
他心神恍惚。
她走出去一段,突然又轉身看著他,那一瞬間,他的胸膛被炙熱的空氣填滿,有窒息的感覺。
“最後問你個問題。”她說。
他看著她,不動,渾身繃得緊緊的。
“你對我……是否曾經有過一點真心?”她眺望著遠處的湖景,聲音飄忽不定。其實明知這樣問很愚蠢,可她還是說了出來,因為不想在以後的歲月裡再有懸疑,哪怕只是偶爾的一絲困擾。
他不回答,保持著一貫的緘默。
她等了一會兒,明白不會再等地到什麼,就像遙遠年代的那次在酒吧,他逃避而她窮追不捨,原來奔跑了這麼久,不過是由回到最開始的起點。
她笑了笑,感傷卻又釋然,不再說什麼,背轉身去,揚手輕輕朝他揮了一揮,就像揮掉生命中的一片烏雲,